電話那頭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韋伯仁才低聲說:“買書記,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解總在滬杭新城投資多年,帶動了不少就業,也為城市建設做了貢獻。我們是不是……可以更靈活一些?”
“靈活?”買家峻冷笑,“韋秘書,如果靈活意味著縱容欠薪,意味著對工程質量問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意味著讓老百姓的利益受損,那這種靈活,我不要。”
他頓了頓,語氣緩和了些,但更堅定:“韋秘書,我知道你在這個位置上不容易,要協調各方關係。但我今天把話放在這兒——紡織廠安置房項目,關係到三百多戶下崗職工的基本生活保障。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工資必須發,工程必須按質按量完成。誰要是敢在這件事上耍花樣,我買家峻第一個不答應。”
掛了電話,車子已經駛回市區。雨停了,天空露出一角灰白。
司機老王從後視鏡裡看了買家峻一眼,欲言又止。
“老王,想說什麼就說。”買家峻說。
“書記,”老王猶豫了一下,“我開這車五年了,接送過三任書記。您……是第一個親自去工地看工人的。”
買家峻沒說話。
老王繼續道:“那個解迎賓,在滬杭新城根基很深。聽說他跟很多領導都……關係不錯。您今天這麼跟他說話,我怕……”
“怕他報複我?”買家峻笑了,“老王,我來這裡,不是來交朋友的。我是來做事的。如果因為怕得罪人就不敢做事,那這個書記,我不當也罷。”
車子在市委大院門口停下。買家峻剛下車,就看到信訪辦老林急匆匆跑過來。
“書記,您可回來了。”老林擦著額頭的汗,“那三個職工代表,在會議室等您一下午了。”
“我這就過去。”
會議室裡,坐著兩男一女。男的五十多歲,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女的四十出頭,手裡緊緊攥著一個布袋,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看到買家峻進來,三個人都站起來,顯得有些局促。
“坐,都坐。”買家峻在他們對麵坐下,“我是買家峻,新來的市委書記。你們有什麼困難,慢慢說。”
年紀最大的那位先開口:“書記,我姓張,紡織廠的老車工,乾了三十多年。廠子倒閉後,我們家分的安置房就是現在停工的那個工地。本來去年就該交房,拖到現在還沒動靜。解老板說給我們安排過渡房,可這月底就到期了。我們一家五口,老人孩子,下個月真不知道住哪兒去……”
他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
旁邊的女工接過話:“書記,我叫李秀英。我男人在工地上摔傷了腿,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工地老板不給醫藥費,說不是工傷。我們去找解老板,他秘書說老板不在,讓我們等。可人等得起,病等不起啊……”
她打開手裡的布袋,倒出一疊醫院的收費單,最上麵一張是昨天的欠費通知。
第三個男工一直沒說話,隻是緊緊攥著拳頭,指節發白。
買家峻拿起那些單據,一張張翻看。醫藥費、住院費、檢查費……加起來已經三萬多。對於一個下崗工人家庭來說,這是天文數字。
“李大姐,”買家峻抬起頭,“你愛人在哪個醫院?叫什麼名字?”
“市二院,叫王建國。”
買家峻拿起手機,撥通了市衛生局長的電話:“老趙,是我,買家峻。市二院有個病人叫王建國,工傷住院,醫藥費被拖欠。你親自過問一下,先救人,費用問題我來協調。”
掛了電話,他又看向張師傅:“張師傅,過渡房到期的事,我已經在協調。最遲明天,我會給你們一個明確的答複。在這之前,你們先安心住著,不會有人趕你們走。”
最後,他看向那個一直沉默的男工:“這位師傅,你有什麼困難?”
男工抬起頭,眼睛裡有血絲。他張了張嘴,聲音嘶啞:“書記,我……我想問一句,我們這些人,在你們當官的眼裡,到底算什麼?”
這句話像一把錘子,砸在買家峻心上。
“算什麼?”他重複了一遍,然後一字一頓地說,“你們是這座城市的主人,是建設者,是納稅人,是我們服務的對象。如果連你們的住房問題、醫療問題都解決不了,那要我們這些當官的有什麼用?”
男工愣住了,眼眶一下子紅了。
買家峻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麵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三位師傅,大姐。我知道,光說漂亮話沒用。我今天在這裡向你們承諾:一個月內,安置房工地必須全麵複工;三個月內,完成主體結構;半年內,讓你們住進新房。如果做不到,我買家峻,主動辭職。”
三人麵麵相覷,都不敢相信。
“書記,您……您說的是真的?”張師傅顫聲問。
“真的。”買家峻轉過身,眼神堅定,“但我需要你們的幫助。請你們回去告訴工友們,請大家再堅持一下,再相信我一次。這個城市欠你們的,我一定幫你們討回來。”
送走三位職工代表,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買家峻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郵箱裡有一封新郵件,發件人是陌生的號碼,標題隻有兩個字:“警告”。
他點開郵件,內容很簡單:
“買書記,滬杭新城的水很深。有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大家都好。非要較真,小心淹死。”
沒有落款。
買家峻盯著這行字,看了很久。然後他笑了,笑得很冷。
他回複了郵件,隻有一句話:
“水深才好摸魚。我倒要看看,這潭水裡,藏著什麼樣的妖魔鬼怪。”
點擊發送。
窗外,夜色如墨。
第一道裂痕,已經出現。
接下來的,將是驚濤駭浪。
但他準備好了。
第0066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