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家峻辦公室的窗簾拉得很嚴實,隻有電腦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冷峻的側臉。他點開了那個標注著淩晨三點至四點的視頻文件。
畫麵有些晃動,但清晰度足夠。雪茄房特有的昏黃燈光下,解迎賓那張因為焦慮而扭曲的胖臉占據了屏幕一角。他不停地擦著汗,手裡夾著的雪茄幾乎要被他捏斷。坐在他對麵的,正是楊樹鵬。這個地下勢力的首領穿著深色唐裝,背對著鏡頭,但那股陰鷙沉穩的氣場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
“……買家峻是鐵了心要查到底!審計組明天就要進駐鼎峰!鵬爺,你得想想辦法!”解迎賓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幾乎是在哀求,“那些鋼筋……還有資金……經不起查啊!”
楊樹鵬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砂紙摩擦:“慌什麼?這麼多年,什麼風浪沒見過?姓買的再硬,能硬得過省裡的‘孫’?”
解迎賓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孫……孫部長那邊……”
“哼,”楊樹鵬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你以為那份調令是天上掉下來的?沒有‘孫’點頭,組織部能這麼快發文?買家峻再能蹦躂,也得按規矩來。上麵要的是穩定,不是他這樣四處點火!”
“可……可他現在抓著鋼筋的事不放,還有今天早上……”解迎賓咽了口唾沫,顯然對塔吊事件的失敗心有餘悸。
“早上是意外。”楊樹鵬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買家峻運氣好。但運氣不會一直好。他既然不識抬舉,非要往死路上撞……”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那就給他安排一條真正的死路。這次,不能再失手。”
解迎賓肥胖的身體抖了一下,臉上血色褪儘:“鵬……鵬爺,這……這動靜會不會太大了?萬一……”
“沒有萬一!”楊樹鵬厲聲打斷,“買家峻不死,你我,還有上麵那位‘孫’,都得給他陪葬!你鼎峰集團那些爛賬,經得起紀委翻個底朝天?那些從安居苑挪出去的錢,洗得再乾淨,也架不住買家峻這樣死咬著不放!他今天能查鋼筋,明天就能查到‘鼎盛進出口’,查到那些‘海外投資’!到時候,你解迎賓有幾個腦袋夠掉?”
解迎賓徹底癱軟在沙發裡,麵如死灰。
視頻到這裡戛然而止。買家峻盯著定格的畫麵,眼神銳利如鷹隼。解迎賓的恐懼,楊樹鵬的狠戾,以及那個呼之欲出的“孫部長”——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孫長林!一切都串聯起來了。那份突如其來的調令,正是這位“孫部長”的手筆!而楊樹鵬口中的“鼎盛進出口”、“海外投資”,無疑是一條關鍵的洗錢通道!
買家峻猛地抓起桌上的內線電話:“趙明,立刻到我辦公室!”
幾分鐘後,趙明匆匆趕來,臉上帶著熬夜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書記!”
買家峻沒有廢話,直接將電腦屏幕轉向趙明,重新播放了那段關鍵視頻。趙明越看臉色越凝重,當聽到“孫部長”和“鼎盛進出口”、“海外投資”時,他猛地攥緊了拳頭。
“孫長林!果然是他!”趙明咬牙切齒,“鼎盛進出口……這家公司我知道!表麵上是做外貿的,實際就是解迎賓洗錢的殼!我們之前查過,但它的賬目做得非常‘乾淨’,資金往來都在境外,很難抓到實質把柄!”
“境外?”買家峻眼神一凝,“具體哪個國家?資金最終流向哪裡?”
“主要是通過維爾京群島的幾個離岸賬戶中轉,最終流向……指向東南亞,尤其是緬北地區的一些賭場和礦產公司。”趙明快速回答,“我們懷疑這些資金最終被用於購買非法礦產或者洗白賭資,但苦於沒有直接證據鏈,而且跨境調查阻力極大。”
買家峻的手指在桌麵上快速敲擊著,大腦飛速運轉。緬北……賭場……礦產……這背後牽扯的,恐怕遠不止一個解迎賓和一個孫長林!楊樹鵬那句“都得給他陪葬”,絕非危言聳聽。
“趙明,”買家峻的聲音斬釘截鐵,“你立刻調整方向,集中所有能調動的力量,秘密徹查鼎盛進出口公司!重點查它近三年所有與境外,尤其是緬北地區的資金往來!查它的實際控製人,查它所有關聯公司!不要打草驚蛇,用最隱蔽的方式進行!另外,想辦法查清孫長林與鼎盛進出口之間,是否存在任何形式的利益輸送!哪怕是最隱蔽的!”
“明白!”趙明精神一振,隨即又有些擔憂,“可是書記,您的權限被暫停了,我們這樣大規模調查,萬一被解寶華他們察覺……”
“我的權限被暫停,但紀委的職責沒有變!”買家峻目光如炬,“你以紀委常規巡查的名義,先從外圍關聯企業入手,比如給鼎盛提供報關、物流服務的公司。記住,動作要快,更要穩!證據鏈必須紮實到鐵板釘釘!解寶華那邊,我來應付。”
“是!”趙明重重點頭,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買家峻叫住他,眼神深邃,“注意安全。楊樹鵬已經狗急跳牆,他手下那些人,什麼事都乾得出來。”
趙明心中一暖,用力點頭:“書記放心!”
趙明離開後,買家峻再次看向電腦屏幕上定格的畫麵。楊樹鵬那陰鷙的背影,解迎賓絕望的臉,還有那個隱藏在幕後的“孫部長”,像一張無形的巨網,籠罩在滬杭新城的上空。他拿起手機,撥通了另一個加密號碼:“是我。我需要你動用特殊渠道,查一個人近期所有的通訊記錄和資金異動……對,省委組織部,孫長林。要快。”
……
同一時間,滬杭新城西郊,廢棄化工廠倉庫。
鴨舌帽男人捂著被踹得生疼的胸口,在另外兩個楊樹鵬心腹的監視下,踉踉蹌蹌地走向停在倉庫陰影裡的一輛破舊麵包車。他的任務很簡單,卻又無比致命——在天亮之前,將安居苑工地裡所有殘留的劣質鋼筋,以及任何可能指向鼎峰集團和楊樹鵬的證據,徹底清理乾淨。
夜,漆黑如墨。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空曠的工地。安居苑項目巨大的基坑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吞噬著微弱的光線。鴨舌帽男人帶著兩個沉默的打手,打著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的基坑底部搜尋。空氣裡彌漫著鐵鏽、水泥和一種說不出的腐敗氣味。
“動作快點!鵬爺說了,天亮前必須弄乾淨!”一個打手不耐煩地催促,手中的強光手電胡亂掃射著堆積如山的建築廢料。
鴨舌帽男人心裡憋著一股邪火和恐懼。白天塔吊失手的陰影還未散去,晚上又被逼著乾這要命的活。他粗暴地踢開幾塊斷裂的水泥板,手電光柱掃過一堆被防水布半掩著的鋼筋。正是白天審計組發現的那批劣質再生鋼!數量比想象中還要多!
“媽的,就是這些!”他罵了一句,招呼兩個打手,“過來搭把手!把這些都搬上車!”
三個人開始費力地搬運那些沉重的鋼筋。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手套傳來,鴨舌帽男人隻覺得心頭那股邪火越燒越旺。憑什麼?憑什麼他賣命,解迎賓和楊樹鵬那些人卻在“雲頂閣”裡抽雪茄?憑什麼出了事,背鍋送死的總是他們這些小嘍囉?
他越想越氣,動作也變得粗暴起來。當他用力拖拽一捆鋼筋時,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手電筒脫手飛出,光柱在地上亂晃。
“廢物!連路都走不穩!”一個打手鄙夷地罵道。
鴨舌帽男人顧不上疼痛,慌忙去撿手電。就在他彎腰的瞬間,手電光無意中掃過剛才絆倒他的地方——那是一塊半埋在泥土裡的、斷裂的水泥預製板。而在預製板斷裂的縫隙裡,似乎卡著一個什麼東西。
不是鋼筋,也不是水泥塊。那東西方方正正,外麵還裹著一層厚厚的防水塑料布。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種莫名的直覺驅使著他。他裝作若無其事地爬起來,撿起手電,然後趁著兩個打手背對著他搬運鋼筋的間隙,迅速蹲下身,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將那個被防水布包裹的硬物從縫隙裡撬了出來。
東西不大,沉甸甸的。他飛快地解開外麵纏繞的膠帶,剝開幾層防水布。裡麵露出的,赫然是一個深棕色的硬皮筆記本!
他心臟狂跳,下意識地翻開筆記本。借著微弱的手電光,他看到裡麵密密麻麻寫滿了日期、人名、金額,還有一些奇怪的代號和縮寫!其中幾個名字,他認識!是鼎峰集團的高管!甚至……他還看到了“鵬爺”和“解總”的字樣!金額動輒數百萬、上千萬!
這不是普通的筆記本!這他媽是賬本!是能要人命的黑賬本!
鴨舌帽男人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手一抖,筆記本差點掉在地上。他慌忙合上本子,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怎麼辦?交出去?楊樹鵬會放過他嗎?恐怕會立刻殺他滅口!藏起來?又能藏到哪裡?一旦被發現,同樣是死路一條!
“喂!你磨蹭什麼呢?快搬!”打手的嗬斥聲傳來。
鴨舌帽男人一個激靈,瞬間做出了決定。他飛快地將筆記本塞進自己破舊棉襖的內層口袋,拉好拉鏈,然後胡亂抓起幾根鋼筋,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乾活。冰冷的鋼筋貼著他的身體,而內袋裡那個硬皮本子,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