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四十三分,滬杭新城的雨還沒有停。
買家峻站在市紀委辦案中心七樓會議室的窗前,指尖的煙已經燃到儘頭,燙了一下手指才回過神。他掐滅煙頭,看著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眼圈發黑,胡子拉碴,白襯衫的領口已經有了汙漬。
五天四夜了。
解迎賓被控製審查已經過去一百多個小時,審訊進展卻異常緩慢。這位新城最大的房地產商坐在審訊室裡,穿著價值不菲的定製西裝,手上戴著限量版手表,麵對辦案人員的提問,要麼閉口不言,要麼就一句話:“我要見我的律師。”
“買書記。”
身後傳來聲音。市紀委三室主任周維民推門進來,手裡拿著一疊材料,臉色同樣疲憊。
“有進展?”買家峻轉身。
周維民搖搖頭,將材料放在會議桌上:“解迎賓名下的銀行賬戶流水調出來了,表麵上都很乾淨。資金往來都是正常的項目款、工程款,大額資金流動都有合同支撐。就連我們之前掌握的那幾筆可疑的轉賬,他都提供了對應的‘谘詢服務合同’,對方公司確實存在,雖然都是皮包公司,但法律手續齊全。”
“楊樹鵬那邊呢?”
“更麻煩。”周維民揉了揉太陽穴,“地下組織的賬目比解迎賓的還乾淨。我們查封了楊樹鵬的幾處產業,賬麵上都規規矩矩,連偷稅漏稅都找不到。這家夥反偵查意識很強,所有非法交易估計都是現金往來,不留痕跡。”
買家峻走到會議桌前,翻看那些材料。一頁頁,一行行,數字、合同、公章...看起來天衣無縫。
太乾淨了,乾淨得不正常。
一個在新城做了十幾年房地產的商人,一個掌控地下勢力多年的頭目,賬目怎麼可能這麼乾淨?就像有人提前把所有的漏洞都補上了。
“保護傘在活動。”買家峻合上材料,“有人在幫他們擦屁股。”
周維民壓低聲音:“買書記,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這幾天,我接到了三個電話,都是‘關心’案情的。來頭都不小。”
“誰?”
“省裡兩個部門的老領導,還有一個是...市委那邊的。”周維民沒有說名字,但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買家峻沉默。他早就料到會這樣。解迎賓、楊樹鵬在新城盤踞這麼多年,編織的關係網根深蒂固。現在要動他們,等於要撕開這張網,自然會牽扯到網上的每一個節點。
“紀委的同誌頂得住壓力嗎?”他問。
周維民挺直腰板:“請買書記放心,三室的同誌都是經過考驗的。但是...”他頓了頓,“我們證據不足。按照程序,如果四十八小時內還找不到突破性證據,就得放人。”
“還有多久?”
“二十六個小時。”
時間緊迫。
買家峻走到白板前,拿起記號筆。白板上已經寫滿了人物關係圖:解迎賓、楊樹鵬、韋伯仁、解寶華、常軍仁...還有那個若隱若現的名字——花絮倩。
“雲頂閣酒店。”買家峻在花絮倩的名字上畫了個圈,“解迎賓和楊樹鵬在那裡有過多次會麵,韋伯仁也常去。那裡一定有問題。”
“但酒店已經查封了,搜了兩遍,沒找到有價值的東西。”周維民說,“賬目、監控、員工口供,都顯示那隻是一個高端商務酒店。”
買家峻盯著白板上的“雲頂閣”三個字,腦海裡浮現出第一次去那裡的場景——
一個月前,他剛上任不久,接到一個企業家的邀請,說在雲頂閣設宴為他接風。那天晚上,他見到了花絮倩。那個女人三十五六歲,穿一身墨綠色旗袍,身材姣好,談吐得體,但眼神裡有種說不清的東西。像是警惕,又像是...期待?
宴席間,解迎賓也來了,說是“偶遇”,非要敬他幾杯酒。酒過三巡,解迎賓有意無意地提到新城的發展規劃,言語間透露出對某些地塊的“興趣”。買家峻當時就警覺了,但礙於場合,沒有深談。
後來他幾次想再去雲頂閣探探虛實,都被各種理由擋了回來。直到三天前,專案組突擊查封酒店,花絮倩被帶走詢問,但二十四小時後因證據不足釋放。
“花絮倩現在在哪?”買家峻問。
“在家,有人盯著。”周維民說,“但她很配合,問什麼答什麼,答得滴水不漏。”
“太配合了。”買家峻放下記號筆,“一個經營高端酒店多年的女老板,麵對這麼大的調查,不慌不亂,對答如流。這正常嗎?”
周維民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
“她早有準備。”買家峻看了眼手表,“帶我去見她。現在。”
“現在?淩晨三點?”
“就是要這個時候。”買家峻抓起外套,“人在最疲憊的時候,最容易露出破綻。”
花絮倩的家在新城東郊的一處高檔彆墅區。雨夜中的彆墅燈火通明,像是知道有人要來。
周維民按響門鈴,開門的是個中年保姆,睡眼惺忪。說明來意後,保姆為難地說:“花總剛睡下...”
“讓她起來。”買家峻徑直走進客廳。
客廳裝修得很雅致,中式風格,紅木家具,牆上掛著幾幅字畫。買家峻掃了一眼,目光落在一幅山水畫上——落款是“迎賓贈”,時間是三年前。
解迎賓送的。
“買書記,這麼大半夜的,有什麼事不能明天說嗎?”
樓梯上傳來聲音。花絮倩穿著睡袍走下來,長發披散,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和不悅。
“有些事等不到明天。”買家峻在紅木沙發上坐下,“花總,坐。我們聊聊。”
花絮倩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來坐下,示意保姆去倒茶。
“買書記想問什麼?”她雙手抱在胸前,是個防禦的姿勢。
“雲頂閣的密室。”買家峻開門見山。
花絮倩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但很快恢複自然:“什麼密室?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酒店三樓的‘聽雨軒’包間,裡麵有一道暗門,通往一個小型會客室。”買家峻盯著她的眼睛,“裝修隔音效果極好,沒有窗戶,隻有一個通風口。那裡是解迎賓和楊樹鵬密談的地方,也是某些官員收受好處的地方。”
這些都是韋伯仁在壓力下透露的信息。但專案組去搜查時,那道暗門已經被封死了,牆麵做得天衣無縫,敲擊聲都聽不出異常。
花絮倩笑了,笑容裡帶著嘲諷:“買書記,專案組已經把酒店翻了個底朝天,如果有密室,早就找到了。您不會是因為案子沒進展,就病急亂投醫吧?”
“那道暗門是用特殊的磁性材料封住的。”買家峻繼續說,“表麵看起來是普通牆麵,但用強磁鐵能感應到門框的金屬結構。封門的人很聰明,但百密一疏——他忘了,暗門裡的通風係統是獨立的,和酒店的主通風係統不連通。”
花絮倩的手指微微收緊。
“我們查了酒店的通風係統圖紙,又實地測量了氣流。”買家峻身體前傾,“‘聽雨軒’包間的通風管道流量,比實際房間體積需要的流量多了百分之三十。多出來的那部分空氣,去哪了?”
房間裡安靜下來,隻有雨敲打窗戶的聲音。
花絮倩端起保姆剛倒的茶,喝了一口,手很穩,但買家峻注意到,她的喉結動了一下——那是吞咽口水的動作。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她放下茶杯,“酒店裝修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具體細節我早就忘了。如果您懷疑有密室,可以再去查,我全力配合。”
“不用查了。”買家峻站起身,“我們已經找到了。”
花絮倩猛地抬頭:“什麼?”
“就在一個小時前,我們的技術人員用熱成像儀掃描了酒店三層所有房間。”買家峻走到那幅山水畫前,看著落款,“‘聽雨軒’包間西側牆體的溫度,比其他牆體低兩度。這說明牆後麵有空間,空氣流動帶走了熱量。”
他轉身,看著花絮倩瞬間蒼白的臉:“現在施工隊已經在破牆了。花總,你猜,我們在裡麵會找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