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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玉策馬狂奔,可無論他如何追趕,羅公遠始終在他前方十餘步外,雲霞帔角在風中輕揚,可望而不可即。
2、仆仆先生
光州樂安縣的黃土山,三十年來有個怪人。他自稱“仆仆先生”,誰也不知他從哪兒來,姓甚名誰。他在山腰結廬,穿粗布衣,吃尋常飯,唯一特彆處,是日日對著丹爐精研一味“杏丹”。閒時便挑個藥擔下山,在集市角落擺開,不吆喝,不爭價,有人問病,便取出些丸散,往往藥到病除,卻隻收幾文錢糊口。
開元三年春,前任無棣縣令王滔,卸任後隱居黃土山腳。一日,仆仆先生路過王家小院討水喝。王滔見這藥叟氣度沉靜,便讓兒子王弁好生招待。清茶粗飯間,仆仆先生見王弁心性質樸,便道:“相逢是緣,可願隨我學這杏丹藥理?”王弁大喜,自此常往山腰草廬請教。
不久,王弁去光州城探望任彆駕的舅舅吳明珪。一日隨舅父在城頭巡視,忽見天邊雲霞翻湧,一人身影立於雲端,衣袂飄飄,悠然渡過城池上空!城下數萬官民仰頭驚呼,指天畫地。王弁定睛一看,失聲喊道:“先生!先生!杏丹之術,弟子尚未學成,怎就舍我而去?”
說來也奇,那雲上人已來去十五回,無人識得;王弁這一喊,雲中身影竟微微一頓,引得滿城嘩然。消息風般刮到刺史李休光耳中。這位李大人素來厭惡“怪力亂神”,立時召來吳彆駕,麵沉似水:“你外甥竟結交妖人!速將妖道擒來問罪!”
吳明珪驚惶回府,逼王弁去“請”先生。王弁無奈上山,剛至草廬,仆仆先生已立在門前,仿佛早知一切。王弁含淚說明原委。先生隻淡淡一笑:“我輩修行,本不願與官家周旋。”王弁急道:“若官府執意以禮相待,您……便不能顯化些真容嗎?”
先生聞言,目光投向山下州府方向,輕輕一歎:“也罷。”
當夜,光州刺史府衙內,李休光正襟危坐,等著“妖道”自投羅網。忽聽堂外一陣風雲鶴唳!未及反應,衙內燭火齊滅,一股異香彌漫開來。黑暗中,隻見仆仆先生周身綻放柔和金光,形影漸漸淡去,化作一道清輝,穿透重重屋宇,直上雲霄!李休光與衙役們呆若木雞,眼睜睜看著那光芒彙入滿天星鬥,杳然無蹤。
翌日,李休光親率官吏,誠惶誠恐登上黃土山。草廬寂寂,丹爐尚溫,卻再不見先生蹤影。李休光頓足長歎,知是真仙降臨,自己肉眼凡胎,唐突了高人。為表悔悟,他下令在仆仆先生舊居處興建道觀,賜名“仙台”,撥付良田供養,又請王弁為觀主,尊號“通真先生”。
王弁承先生遺澤,日日服食先生所授杏丹。歲月對他格外寬容,至大曆十四年,他已六十六歲,望之卻如四十許人,精力充沛,步履如風。後來,果州出了位白日飛升的女仙謝自然。據傳她修道時,常有神仙降臨指點,那些神仙自稱姓名也極奇特——姓崔便叫“崔”,姓杜便叫“杜”,與當年“仆仆”之名如出一轍。世人這才恍然:真仙遊戲人間,原是不願以真名羈絆紅塵。
多年後一個深秋黃昏,有位商人趕路經過義陽郊野。陰雲蔽日,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正焦急時,忽見道旁疏林掩著一間低矮茅屋。商人如見救星,叩門求宿。開門的是位布衣老者,麵容清臒:“住一夜不妨,隻是家中無糧,怕要餓肚子。”商人連道無妨。
夜深人靜,商人饑腸轆轆,輾轉難眠。老人默默走來,遞過幾枚褐色藥丸:“山中野果所製,聊以充饑。”商人半信半疑吞下,一股暖意自腹中升起,饑餓頓消,通體舒坦。
天明辭彆,商人走出百步,心念老人贈藥之恩,忍不住回頭望去。這一望,驚得他魂飛天外——隻見那茅屋之上,老人腳踏五色祥雲,離地數十丈,衣袂臨風,正向天際冉冉而去!商人慌忙伏地叩拜,再抬頭時,雲影與老人已融入高天流霞,唯餘空山寂寂。
商人一路恍惚行至安陸,與人說起奇遇,描述老者形貌。有曾居黃土山的老者拍案道:“那眉眼氣度,分明是當年的仆仆先生!”
無名無姓,是仙是凡?黃土山下賣藥三十載,草廬夜半贈人飽腹丹,雲端十五度悠然往返……仆仆先生如一片無根流雲,偶落塵世,留下幾許暖意,又悄然化去。他告訴我們:真正的仙緣,未必在名山大川的宮觀裡,而可能藏於市集角落的藥擔中,顯於荒村夜宿的暖意裡。那些撫慰過人間疾苦的溫暖痕跡,遠勝過金身塑像前的萬炷高香。仙人無名,恰似春風過野,不留痕跡,卻讓每一粒承其拂照的草籽都記住了生命的溫度。
3、踏歌藍采和
鬨市街頭,總有個怪人惹人發笑。他常年裹著件破破爛爛的藍布衫,腰裡係條三寸寬的黑木腰帶,光著一隻腳板,另一隻腳趿拉著破靴子,啪嗒啪嗒地走。大夏天,藍衫裡鼓鼓囊囊塞滿棉絮;三九寒冬,他竟能倒臥在雪堆裡酣睡,呼出的白氣騰騰如沸水!人們圍著他指指點點,他也不惱,隻管醉醺醺地拍打著手裡那塊三尺多長、油光鋥亮的大拍板,踏著踉蹌的步子,放聲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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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歌藍采和,世界能幾何?”沙啞的調子一起,街邊老少便聚攏過來。他唱得瘋瘋癲癲,詞兒卻透著古怪的靈氣:
“紅顏嬌似春樹發,流年快如擲飛梭。
古人滔滔去不返,今人攘攘來更多。
朝騎鸞鳳遊碧落,暮看滄海變田坡。
萬丈金霞懸天際,玉樓仙宮自嵯峨!”
唱到興頭,眼波流轉,隨口應答圍觀者的調笑,機鋒百出,常逗得滿街人捧腹絕倒。你說他瘋?那眼神分明清亮如深潭;你說他行?那行止又荒誕不羈。
好心人見他衣衫襤褸,便丟幾個銅錢過去。他也不推辭,笑嘻嘻接了,摸出根長長的麻繩,慢悠悠把銅錢一枚枚穿上,繩頭往腰間一係,長長的錢串子便拖在身後泥地上,嘩啦嘩啦響。錢掉了,頭也不回;路遇乞丐或聞見酒香,隨手一扯,大把銅錢就散了出去,換來幾聲感激或一壺濁酒,他仰脖便灌,快活似神仙。
他像一片無根的雲,飄過一城又一鎮。有老翁拄著拐,顫巍巍指著他對孫兒說:“瞧見沒?爺爺像你這麼大時,這位就在街上唱啦!模樣一點沒變!”小兒瞪圓了眼,看著那張雖染風霜卻無一絲皺紋的臉,將信將疑。
沒人知道他打哪兒來,也沒人問得出他往哪兒去。隻曉得他叫藍采和,一個仿佛縫在破藍布衫上的名字。
一日,他行至濠梁城外。天光正好,城邊酒肆挑出新釀的旗幡。酒香勾魂,藍采和拍板大笑,拖著他那串叮當作響的“家當”,晃進酒肆。拍板往桌上一頓,銅錢串子嘩啦卸下:“掌櫃的,好酒隻管篩來!”
酒至半酣,店外忽起喧嘩。一隊人馬簇擁著位華服公子經過,正是此地刺史的衙內。公子瞧見酒肆裡這怪誕醉漢,頓覺新奇有趣,勒馬笑道:“那漢子,唱的什麼野調?再唱一曲,本公子有賞!”
藍采和醉眼乜斜,拍板卻擊得清越:“公子要聽?好!聽我唱這人間路——”
板聲清脆,歌聲蒼涼,唱得四野悄然,連那衙內臉上的輕浮也漸漸斂去。
一曲終了,藍采和仰儘碗底殘酒,搖搖晃晃起身,係好他那沉甸甸的錢串,拖著長長的尾巴,趿拉著破靴,踢踢踏踏往城外去。衙內回過神,忙命隨從捧上一盤銀錠追去:“唱得好!公子賞你的!”
藍采和回頭,看著那白花花的銀子,哈哈大笑,聲震林樾:“銀子壓身,不如清風兩袖!”說罷,竟解下腰間那串不知拖了多少年的銅錢,叮叮當當儘數拋向路旁驚愕的窮漢與孩童!錢雨紛飛中,他拍著空空的板子,高歌著“朝騎鸞鳳到碧落”,大步流星走向城外河畔。
酒肆掌櫃倚門遠望,隻見藍采和走到水邊,解下那隻唯一的破靴,信手拋入滔滔流水。奇異的事情發生了——水麵上竟飛起一群羽翼斑斕的彩鶴,清唳穿雲!藍采和赤著雙足,踏著粼粼波光,一步,兩步……身影在鶴群的環繞下,竟漸漸融入西天那片燃燒的雲霞裡,隻剩下那激越的拍板聲,伴著縹緲的餘歌,在暮色長河上久久回蕩:
“長景明暉在空際,金銀宮闕高嵯峨……”
岸上眾人,連同那捧著銀盤的衙內,俱已癡了。掌櫃手中擦碗的布掉進水裡,喃喃道:“他拖的不是錢串子……是拴住世人的貪念繩啊!”
從此,濠梁城外再無那踏歌的醉影,隻有那拍板的清響和看破紅塵的歌謠,在流水與市井間代代相傳。藍采和赤足踏波的身影提醒著世人:真正的逍遙,不在腰間沉甸的錢串,而在敢於拋卻負累、赤條條走向天地寬闊處的那一步。心無掛礙,步履方輕;身無長物,反得大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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