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寒風，跟刀子似的，裹著濕冷的鹹腥味兒，呼呼地往人臉上、脖子裡鑽。象山影視基地這地方，這會兒就是個天然大冰窖。
怪石頭上蓋著層薄薄的白霜，枯黃的蘆葦杆子在風裡抖得像篩糠。臨時搭的棚子四麵漏風，幾個裹成球的場務圍著一個燒得通紅的煤爐子，拚命搓手跺腳，嘴裡呼出的白氣兒剛冒個頭就被風卷跑了。
“哢——！楊過！情緒呢？！我要的不是表麵功夫！”張記中的大喇叭聲被風吹得有點劈叉，他裹著件軍綠色大棉猴，胡子眉毛都掛著霜，活像個雪人，
“這是在華山絕頂！你麵前是兩位武學宗師的生命終點！是悲愴，是頓悟，是武道極致後的寂寥！不是讓你對著兩個假人道具發呆！黃小明！眼神！眼神裡要有東西！懂不懂？！”
拍攝區內，搭出的華山絕頂景片在寒風中略顯單薄。黃小明穿著那身破舊的戲服，跪在鋪設了假雪的地麵上，麵前是扮演洪七公和歐陽鋒的兩位老演員，此刻正按照劇情要求閉目靜臥，象征已然離世。
黃小明凍得嘴唇發紫，手指僵硬地抓著一把道具鏟，試圖挖掘“墳墓”。他努力想醞釀張導要求的複雜情緒，但臉凍僵了，努力做出的悲痛表情顯得有些扭曲。他使勁搓了把幾乎失去知覺的臉，哈著白氣連連點頭：“對不起張導！我再找找感覺！再來一條！”
離拍攝區不遠的休息區，劉藝菲整個人縮在一件長到腳踝的白色大羽絨服裡，帽子上的毛領把她小臉圍得嚴嚴實實，就露出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這會兒也凍得有點發紅。
她懷裡緊緊抱著個灌滿滾燙熱水的“熊戰士”暖水袋，蜷在一張折疊椅上。膝蓋上攤著劇本，旁邊放著一台小巧的銀色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著，手指在鍵盤上劈裡啪啦敲擊著，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翹。
屏幕上是新浪博客的編輯頁麵：
標題：象山“凍”人日記二）——姑姑今天也凍成冰雕啦！
博主：茜茜的檸檬園
內容：
收工！收工！今天又是跟寒風搏鬥的一天！張導說象山基地的風自帶“黯然銷魂掌”效果，本姑娘舉雙手雙腳讚成！感覺手指頭都快凍成“玉蜂針”發射出去了！[凍哭]全靠某位“師傅”友情讚助的暖手寶續命，感恩的心！[比心]
安以軒軒軒姐！你寄的暖寶寶是救命稻草！就是粘性太猛了，撕下來的時候感覺像在給自己拔毛…[哭笑]
舒唱唱唱！你安利的暖足貼好用是好用，就是昨晚睡覺忘撕了，早上起來感覺腳底板像踩了兩塊燒紅的烙鐵！[捂臉]
楊密密密！彆裝看不見！你昨天博客曬的火鍋我都看見啦！等我拍完這場回去，必須狠狠敲你一頓！要最辣最辣的！[火鍋]
ps：今日份的“姑姑”依舊高冷主要是凍的），過兒依舊在努力解鎖他的“狂喜”表情包黃老師加油！）。收工回去第一件事——泡腳！想念我順義家裡那個能遊泳的大浴缸！[大哭][大哭]
手指輕點“發布”，劉藝菲滿意地合上電腦，小腦袋又往羽絨服領子裡縮了縮，隻留一雙大眼睛在外麵，滴溜溜地轉向不遠處正在給武行比劃動作的“嚴師傅”。
汪言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工裝棉服，戴著同色的鴨舌帽和口罩，捂得就剩一雙沉靜銳利的眼睛露在外麵。他半蹲在地上，拿根小樹枝在凍得梆硬的地上劃拉著，旁邊幾個五大三粗的武行圍著他，聽得直點頭。
他偶爾抬眼，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劉藝菲這邊，瞧見她裹得像個會移動的棉花團子，就露倆眼睛在外麵眨巴，口罩下邊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往上彎了一下。
劉藝菲眼尖，立馬就捕捉到了那點笑意，大眼睛立刻彎成了小月牙，隔著老遠衝他比了個“ok”的手勢，意思是“我好著呢，甭操心”。汪言微微點了下頭，收回目光，繼續專注地跟武行講動作要點。
“嘖嘖嘖……”一個帶著點八卦和戲謔的聲音突然在劉藝菲耳朵邊響起。楊密不知道啥時候湊了過來，也裹得挺厚實，一屁股挨著劉藝菲坐下，用手肘輕輕撞了她一下，壓低了嗓子，眼睛裡閃著賊亮賊亮的光，“茜茜小同誌，你跟那位‘嚴師傅’……不對勁啊！非常不對勁！”
劉藝菲心裡“咯噔”一下，臉上還得強裝鎮定，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啊？密密你說啥呢？什麼不對勁？”
“裝！使勁兒裝！”楊密撇撇嘴，腦袋湊得更近，熱氣兒都噴到劉藝菲耳朵上了，“我盯你們好幾天了！真當我看不出來？你看他的眼神，跟看彆人能一樣嗎？
亮得跟倆小燈泡似的！還有他！彆看他戴著口罩，可他每次看你的時候，那眼神……嘖，溫柔得能掐出水來！跟看我們這些‘背景板’完全是兩個溫度！
冰火兩重天懂不懂？”她越說越來勁，小下巴一揚，像掌握了啥鐵證，“還有昨天！你吊完威亞下來，腳底下打滑晃了一下，那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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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地一下就竄過去了！那速度！比旁邊專門負責安全的武指大哥反應還快！手都伸到你腰後頭準備扶了！雖然最後沒真碰著吧，但那反應……絕對是本能！身體比腦子快！說你們倆沒點兒‘特殊關係’，鬼才信！”
楊密越說越激動，小臉因為興奮外加凍的）泛著紅暈：“茜茜同誌！老實交代！你是不是……”
“action——！”張記中的大喇叭又響了，跟催命符似的。
“楊密！楊密人呢？！郭襄！郭襄準備上場了！”副導演扯著破鑼嗓子吼。
“來了來了！”楊密趕緊應聲，飛快地扭頭又給劉藝菲撂下一句，“晚上收工回來，必須老實交代！”說完，裹緊大衣，一溜小跑衝向拍攝區。
劉藝菲看著楊密跑遠的背影，心裡跟塞了團亂麻似的。都怪汪言哥哥！非要玩什麼“潛伏”，這下好了，被密密這個“人精”雷達給鎖定了！
接下來的拍攝，楊密整個人都不在狀態。她腦子裡反複回放著“嚴師傅”對劉藝菲那些細微又特彆的舉動，越想越覺得蹊蹺，越琢磨越心驚。
她演的郭襄，本該是蹦蹦跳跳、天真爛漫地出場，結果眼神飄忽不定，老是下意識地去瞟站在場邊陰影裡的那個灰衣身影，台詞也說得磕磕絆絆，有兩次差點一頭撞旁邊的道具石頭上。
“哢！楊密！你魂兒丟家裡了？！”張記中的怒火值肉眼可見地飆升，喇叭都快捏碎了，“郭襄見到她心心念念的大哥哥是開心！是崇拜！是眼裡有光！不是讓你演夢遊！眼神！眼神給我釘在大哥哥身上！重來！”
“哢！情緒呢？！你見的是神雕大俠楊過！不是你家樓下收水電費的！給我拿出點少女的雀躍勁兒來！會不會雀躍？！”
“哢！……”
連著ng了七八條，張記中的臉黑得跟鍋底似的，片場的氣壓低得能壓死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觸了黴頭。楊密被罵得小臉煞白，眼眶通紅，拚命忍著才沒讓眼淚掉下來，可腦子裡亂糟糟的念頭讓她根本無法專注。
“楊密！”張記中最後那點耐心徹底燒光了，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保溫杯都蹦了起來，“你要是再找不到狀態，今天就彆拍了！滾回去好好琢磨去！全劇組沒工夫陪你耗！”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楊密再也繃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嚎出聲，轉身捂著臉，跟陣小旋風似的衝向了演員休息區。
“密密！”劉藝菲心裡一緊，想也沒想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