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約儀式前四十八小時,默然集團總部洋溢著一種勝利在望的亢奮。
“北極星號”被電子癱瘓的消息雖然還未對外公布,但在集團高層內部已經傳開。技術中心的走廊裡,技術人員們走路帶風,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時高了八度。食堂的電視屏幕上循環播放著昨天發布會的精彩片段,蘇晚晴鏗鏘有力的發言引發陣陣掌聲。
一切看起來都很完美。
隻有林默一個人站在頂層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手裡拿著一份剛剛送到的內部審計報告,眉頭緊鎖。
報告很薄,隻有十二頁,但每一頁都像刀子一樣刺眼。
“林總,這還隻是第一階段的抽樣審計結果。”集團審計總監王若蘭站在辦公桌前,這位五十多歲的女性是林默半年前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高薪挖來的,以嚴謹和鐵麵無私著稱,“如果全麵審計,問題可能會更多。”
林默翻到第三頁,那裡用紅色標注著一組數據:
【華南大區營銷費用異常增長:同比+247】
【其中‘商務招待費’占比:68】
【票據合規率:31】
“華南大區總經理是誰?”林默問,聲音平靜得可怕。
“劉振東,四十二歲,入職六年,原青狼幫骨乾,三年前轉入市場體係。”王若蘭調出人事檔案,“他領導的華南大區,過去三年業績增長率確實集團第一,但費用增長也是第一。去年,他個人的獎金是四百七十萬。”
林默繼續翻頁。
【設備采購部:三家固定供應商中標率92】
【采購價與市場均價偏差:+15~+37】
【供應商法人關聯核查:發現兩例員工親屬持股】
“設備采購部總監張海,四十五歲,老員工了,從暗影會時期就跟著您。”王若蘭小心地觀察著林默的表情,“他的兒子去年在澳洲買了一套彆墅,價值八百五十萬澳元。而他去年的稅後收入,是一百二十萬人民幣。”
報告一頁頁翻過。
行政部虛報辦公用品采購,截留資金設立“小金庫”;
人力資源部在招聘中收取“推薦費”,明碼標價:專員崗位五萬,經理崗位十五萬;
甚至技術中心——這個林默最信任的核心部門——也出現了問題:一個服務器采購項目,實際采購數量比需求多出三十台,價值六百萬元的設備“不翼而飛”。
“最嚴重的是這個。”王若蘭翻到最後兩頁,“我們在核查慈善基金會的資金流向時發現,西南山區援建小學項目中,有四百二十萬資金去向不明。負責這個項目的,是基金會執行主任,您親自任命的……陳小雨。”
林默的手指停住了。
陳小雨。
這個名字讓他感到一陣尖銳的痛楚。那是老鬼的親侄女,三年前大學畢業進入集團,因為聰明能乾,又頂著“烈士家屬”的光環——陳小雨的父親,也就是老鬼的哥哥,當年為保護老鬼而死。林默一直把她當自家晚輩看待,去年親自把她調到慈善基金會,希望她能在這個乾淨的崗位上做出成績。
“證據確鑿嗎?”林默的聲音有些沙啞。
“這是銀行流水。”王若蘭遞上另一份文件,“四百二十萬分七次轉入一個個人賬戶,戶主叫李旺,是當地一個包工頭。而這個李旺,在過去三個月內,向陳小雨的個人賬戶轉賬八十萬。我們查了李旺的施工資質,他根本沒有承建學校的資格,真正施工的是另一家公司。”
林默閉上眼睛,足足十秒鐘。
當他重新睜開眼睛時,眼中已經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繼續審計,範圍擴大到所有事業部、所有子公司。我要一份完整的腐敗圖譜,涉及多少人、多少金額、多少層級。”他頓了頓,“但動作要隱蔽,不要打草驚蛇。”
“明白。”王若蘭收起文件,“不過林總,如果全麵鋪開,審計團隊需要增加人手,而且……可能會影響到正常業務。”
“從外部聘請三家事務所,交叉審計。費用從我的個人賬戶走,不走集團賬目。”林默走到辦公桌前,調出一份加密通訊錄,“另外,讓夜梟調兩個小組配合你,如果有人阻撓調查,或者試圖銷毀證據,直接控製起來。”
王若蘭的臉色變了變:“需要做到這個程度嗎?”
“需要。”林默看著她,“王總監,你知道為什麼在對抗‘織網者’這種外部敵人的時候,我們能贏嗎?”
“因為……我們團結?技術先進?”
“因為我們在打仗。”林默一字一句地說,“打仗的時候,所有人都會繃緊神經,盯著外麵的敵人。但現在,‘北極星號’癱瘓了,內鬼清除了,簽約儀式近在眼前,所有人都覺得勝利了,可以鬆口氣了。”
他指向窗外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集團大樓:“你看這棟樓,多漂亮,多氣派。但你知道嗎?當年暗影會在城中村租的那棟破樓,下雨天還會漏水,可沒有一個人敢從幫會的錢裡偷一分錢。為什麼?因為那時候,偷錢的後果是斷手斷腳,是扔進江裡喂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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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蘭沉默。
“現在呢?我們有了現代化的辦公樓,有了完善的管理製度,有了法律顧問,有了上市公司的光環。”林默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嘲諷,“然後呢?劉振東敢拿兩百多萬的招待費去吃喝玩樂,張海敢讓親戚開的公司高價中標,陳小雨……敢動慈善的錢。”
他轉過身,背對著王若蘭:“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安逸下的腐敗’。當外部壓力消失,當勝利在望,當所有人都覺得這艘大船已經穩了,就可以在船上鑿幾個洞,偷幾塊木板,反正船這麼大,沉不了。”
“但實際上,”林默的聲音低沉下來,“千裡之堤,潰於蟻穴。默然集團能走到今天,不是靠這些蛀蟲,是靠無數兄弟的血汗,是靠一次次生死關頭的抉擇,是靠我們對‘乾淨’這兩個字的最後堅持。”
王若蘭深吸一口氣:“我明白了。審計會繼續,不管涉及到誰。”
“去吧。”
辦公室門輕輕關上。
林默獨自站在窗前,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簽約儀式的宣傳橫幅已經掛了起來,巨大的ed屏上滾動著“中德智能製造新紀元”的字樣。一切都那麼光鮮,那麼完美。
隻有他知道,這棟光鮮的大樓裡,有多少蛀蟲在啃噬地基。
手機震動,沈清月發來信息:“德國團隊已抵達量子實驗室,老鬼說發現異常,需要你立刻過來。”
林默收起情緒,回複:“馬上到。”
量子實驗室位於江城西郊的地下深處,入口偽裝成一個普通的物流倉庫。經過三道生物識彆門禁和一次全身掃描,林默進入了一個純白色的世界。
實驗室的核心區是一個直徑三十米的球形空間,牆壁上布滿精密的光學設備。正中央,一個玻璃罩內懸浮著幾顆被激光囚禁的粒子,閃爍著幽藍的光芒。
漢斯·伯格和他的技術團隊站在觀察台上,所有人臉上都帶著震撼的表情。
“林先生,這……這超出了我的預期。”漢斯轉身,眼中閃爍著激動,“我原以為你們還在量子計算的初級階段,但這個離子阱係統,已經達到了世界一流水平。”
“伯格先生過獎了,我們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林默謙遜地說,目光卻掃向站在角落的老鬼。
老鬼微微點頭,示意稍後再說。
參觀持續了一個小時。德國團隊的問題專業而深入,默然的技術人員對答如流。氣氛融洽得近乎完美。
但林默注意到幾個細節:
漢斯帶來的一個年輕工程師,總是有意無意地用手機拍攝實驗室的某些設備;
另一個德國人在聽講解時,手指在褲袋裡輕微動作,像是在操作什麼小型設備;
而漢斯本人,雖然表麵上熱情,但眼神深處始終保持著一種審視的距離感。
“不是一個人。”林默想起老鬼的評價,心中了然。
參觀結束,雙方在會議室稍作休息。漢斯提出想單獨和林默聊幾句。
兩人走進隔壁的小會議室,門剛關上,漢斯臉上的笑容就收斂了。
“林先生,接下來的話,不代表‘西門特斯’集團,隻代表我個人。”他的聲音壓低,“昨天,‘北極星號’在太平洋上失去聯係,國際海事組織已經啟動了搜救程序。這件事,您應該知道吧?”
林默神色不變:“新聞上看到了,很遺憾。”
“不,您不必遺憾。”漢斯盯著他的眼睛,“因為根據某些渠道的消息,‘北極星號’在失聯前,通訊係統遭到了毀滅性攻擊。攻擊的手法……非常專業,不像是海盜或者恐怖分子能做到的。”
會議室陷入短暫的沉默。
“伯格先生想說什麼?”
“我想說,‘織網者’不會善罷甘休。”漢斯從西裝內袋裡取出一個微型存儲器,放在桌上,“這裡麵,是vucan資本過去五年在全球投資的完整圖譜。你會發現,他們投資的每一個科技公司,最後要麼被收購,要麼在關鍵技術突破前‘意外’失敗。”
林默沒有碰那個存儲器:“為什麼給我這個?”
“因為我認為,我們應該是盟友,而不是敵人。”漢斯靠回椅背,“‘西門特斯’集團想進入中國市場,想和中國的優秀企業合作,這是真的。但董事會裡,有人拿了vucan的錢,這也是真的。”
他終於露出了真實的焦慮:“林先生,簽約儀式上,可能會發生一些‘意外’。我的團隊是乾淨的,但我不敢保證集團來的其他人都是乾淨的。你們清理了內鬼,很好。但你們清理得完嗎?當誘惑足夠大時,總有人會鋌而走險。”
“什麼樣的意外?”林默問。
“我不知道具體形式,但目的很明確——破壞簽約,讓中德技術合作流產,同時抹黑默然集團,讓它失去政府的信任。”漢斯苦笑,“林先生,你以為隻有你們中國有‘內鬼’嗎?我們德國,我們歐洲,同樣有。全球化讓資本流動變得容易,也讓忠誠變得廉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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