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未散儘,血味仍依稀。
劉珩與李晨並轡立於一處高坡,遠眺著數十裡外成都方向。
即便隔著如此距離,仍能看到天邊那一抹黯淡卻執著的暗紅色,那是王都餘燼未熄的證明,在漸沉的暮色中,像一道難以愈合的瘡疤。
“一把火啊……”
劉珩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聲音複雜,聽不出是痛惜、快意,還是彆的什麼,“郭先生這一把火,燒掉了劉璋半輩子的根基,也燒得本王……心裡頭五味雜陳。”
李晨側目看了劉珩一眼,這位南平王的側臉在夕陽餘暉中顯得有些模糊:“王爺可是覺得,此計太過酷烈?有傷天和?”
劉珩沉默片刻,搖了搖頭:“酷烈是真。王都焚毀,多少殿宇樓台、百年積累化為焦土,說不可惜是假的。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非這把火,本王此刻恐怕已是野狐嶺的一具枯骨,麾下將士亦難逃劫數。郭先生……是替本王做了那個必須做、卻又最難下手的決斷,扛了這份罵名。”
劉珩轉過頭,看向李晨,眼中帶著一絲歎服:“李布政使,你麾下有郭奉孝這等算無遺策、敢行非常之事的鬼才,實乃天幸。換做本王,即便能想到此計,怕也難有魄力真的執行。”
李晨目光平靜地回望遠方:“奉孝之才,李某深知。其謀略有時看似狠絕,實則皆為保全更多、謀取長遠。火燒成都,焚的是劉璋的權柄象征與軍心所係,救的卻是王爺麾下上萬將士的性命,保的是蜀地未來不至於陷入更長久慘烈的內耗。這筆賬,奉孝算得清。”
劉珩聞言,心中震動更深。
李晨這番話,不僅點明了郭孝計策的核心邏輯攻心為上、止損為要),更展現了一種超越一時一地得失的格局。這讓劉珩對眼前這位比自己還年輕許多的北地布政使,評價又高了幾分。
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劉珩胸中湧動。
那是曆經生死劫難後的惺惺相惜,是對強者本能的認可,或許……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屬於上位者的籠絡之心。
劉珩忽然笑了笑,語氣帶上了幾分家常般的感慨:“李布政使年少有為,氣度恢弘,實乃人傑。可惜本王膝下隻有幾個不成器的女兒,年歲也都尚小……”
話說到這裡,劉珩適時停住,隻是目光含笑地看著李晨,未儘之意,不言而喻。
聯姻?
李晨心中一動,麵上卻不動聲色,拱手道:“王爺過譽了。李某不過適逢其會,略有微功,全賴王爺與東川王信任,將士用命,奉孝籌謀。至於兒女之事,王爺福澤深厚,郡主們定是聰慧淑德,將來自有良配。”
這話接得滴水不漏,既謙遜回應了誇獎,又婉轉避開了聯姻的話頭,未留下任何承諾或把柄。
劉珩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些許遺憾,知道此事急不得,更不是在此地此時能深談的。
李晨此人,絕非池中之物,其誌恐怕也不僅僅在蜀地一隅。
聯姻是柄雙刃劍,需從長計議。
“哈哈,布政使說的是。”劉珩順勢轉了話題,指向坡下正在收攏俘虜、清點戰利品的戰場,“此番大勝,多賴布政使鼎力相助。這些繳獲的軍械、財物,還有那些俘虜,布政使儘管先挑!若非布政使牽製劉璋主力,又及時來援,本王恐怕連命都沒了,遑論這些身外之物。”
李晨也不客氣,直接道:“既然如此,李某便直言了。財物軍械,乃王爺將士用命所得,李某不敢掠美。唯有這些俘虜……”
李晨目光掃過坡下那些垂頭喪氣、被看管起來的數千降卒,眼神明亮:“這些士卒,多是蜀地青壯,是被劉璋征召而來的普通百姓。殺了可惜,放了恐又為劉璋所用。不如交給李某,李某正欲修築聯通北地、東川乃至南平的道路,需要大量人力。讓他們以工代賑,修橋鋪路,既能贖其罪責,也能得一技之長,將來或可放歸為民,或擇優錄用,總強過白白消耗糧草,或埋骨荒野。”
劉珩聽得一愣,隨即撫掌:“妙啊!以工代賑,化兵為工!既解決了俘虜安置難題,又能助力布政使修路大計!此乃一舉多得!布政使果然思慮深遠,心懷仁念!這些俘虜,全憑布政使處置!”
劉珩心中對李晨的評價再上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