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舔舐著夜空,將聚義廳前的廣場照得如同白晝,也照亮了廣場上涇渭分明的兩群人。
一邊,是數百名丟盔棄甲、跪地求饒的山賊。他們剛剛從神箭索命的絕對恐懼中回過神來,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就看到了另一群死神的降臨。
另一邊,是十幾名從地牢中衝出的少女。她們衣衫襤褸,發絲散亂,身上沾著血汙與塵土,手中握著菜刀、木棍、甚至是磨尖的骨頭。她們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那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極致的憤怒和仇恨。
空氣,在這一刻凝固了。
風停了,火苗燃燒的聲音也仿佛消失了。廣場上隻剩下兩種聲音,一種是山賊們壓抑不住的、恐懼的抽泣,另一種是少女們粗重而滾燙的喘息。她們的眼神,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死死地釘在那些曾經對她們施暴、淩辱、將她們拖入深淵的仇人身上。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更何況,是一群剛剛從地獄爬回來的複仇者,見到了跪在自己麵前,毫無反抗之力的仇人。
“就是他!”一個臉頰上還帶著青紫指印的女孩,猛地抬起手臂,手中的尖木棍指向跪在最前排的一個胖大山賊,聲音尖利得如同杜鵑泣血,“就是他!搶走了我爹的救命錢,還打斷了我哥的腿!”
那胖大山賊聞言,嚇得渾身一哆嗦,整個人癱軟下去,屎尿齊流,嘴裡語無倫次地辯解:“不……不是我!姑娘你認錯了,我……我是夥房的,我就是個做飯的啊!”
“我認得你!你化成灰我也認得!”女孩的眼睛裡流下血淚,她再也控製不住,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舉著木棍就衝了過去。
她的動作像是一個信號,瞬間引爆了所有少女心中那座壓抑已久的火山。
“殺了他們!”
“為爹娘報仇!”
“這群畜生!都該死!”
仇恨的洪流一旦決堤,便再也無法阻擋。少女們瘋了一般,衝向那群已經徹底喪失抵抗意誌的山賊。
跪在地上的山賊們發出了絕望的哀嚎。他們不怕死在戰場上,不怕被官兵砍頭,但他們怕,怕死在這群他們從未放在眼裡的“羔羊”手中。那種來自受害者的、最原始的複仇,帶著一種能將人靈魂都撕碎的恐怖。
屋頂上,王武的眉頭皺了起來,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長弓。他看向李玄,等待著命令。隻要公子一聲令下,他有把握在這些女孩傷到人之前,用箭矢將她們全部逼退。
然而,李玄卻隻是靜靜地看著,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越過混亂的人群,落在了為首的張寧身上。
在所有女孩都失去理智,被仇恨吞噬的時候,唯有她,沒有動。
張寧站在原地,雙手緊緊握著那柄沾血的鋼刀,刀尖因為主人的用力而微微顫抖。她的胸口劇烈起伏,一雙眼睛紅得嚇人,死死盯著跪在人群中,一個試圖悄悄後退的小頭目。那眼神,仿佛要將對方淩遲。
但她終究沒有衝上去。
她在克製,用儘全身的力氣,克製著那幾乎要焚毀一切的複仇火焰。因為她知道,眼前這個局麵,不是她們創造的。她們能從地牢裡衝出來,能看到仇人跪在麵前,全都仰仗著屋頂上那個神秘的男人。
在事情沒有明了之前,她不能輕舉妄動。
這份在極致仇恨下的冷靜,讓李玄眼中閃過一絲激賞。
眼看最前麵的一個女孩已經衝到那胖大山賊麵前,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木棍,李玄終於動了。
他沒有喊,也沒有叫。他隻是從屋頂上一躍而下。
他的動作並不快,甚至有些寫意,黑色的衣袍在空中舒展開來,像一隻從夜幕中滑翔而下的雄鷹。
“砰。”
一聲輕響,他穩穩地落在了那名即將行凶的女孩和那名嚇得魂飛魄散的山賊之間,正好擋住了女孩的去路。
女孩衝得太急,收不住腳,一頭撞在了李玄的背上。那感覺,不像是撞在人身上,倒像是撞上了一堵溫和卻無法撼動的牆壁。她一個踉蹌,跌坐在地。
整個廣場,因為李玄的這個動作,再次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這個突然從天而降的年輕人身上。
李玄沒有回頭看那個跌倒的女孩,也沒有理會地上那個散發著惡臭的山賊。他轉過身,麵向張寧,麵向那十幾雙充滿了血絲與仇恨的眼睛。
“我知道你們恨。”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居高臨下的命令,也沒有故作姿態的安撫,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我也知道,他們當中,有很多人死不足惜。”
這句話,讓少女們狂怒的情緒稍稍平複了一些。她們能聽出,眼前這個人,理解她們的痛苦。
“但是,”李玄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像這樣衝上去,亂刀砍死,不是複仇,隻是泄憤。泄憤之後呢?你們的冤屈,就真的洗刷乾淨了嗎?那些被無辜牽連,被逼上山的人,也該死嗎?”
他伸手指了指人群中的一個麵黃肌瘦、看起來隻有十六七歲的少年山賊,那少年嚇得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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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個月前還是山下的佃戶,因為交不起租子,被活活逼上山。他的手上,沒有沾過一滴血。”
他又指向另一個角落裡,一個斷了手臂的中年漢子。
“他,原本是過路的鏢師,被牛霸天打傷後強留在此,隻為讓他幫忙訓練山賊。他曾數次偷偷放走被抓來的貨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