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的風,似乎都因為孫堅這番話而凝滯了。
那枚黝黑的虎頭令牌,靜靜地躺在孫堅粗糙寬大的手掌中。它不像那箱金珠一樣耀眼,卻散發著一種比黃金更沉重、更灼熱的氣息。那不是金屬的光澤,而是歲月、鮮血與一個家族榮耀的沉澱。
這不僅僅是一塊令牌。
它是孫家男兒代代相傳的信物,是長沙太守孫堅的私令,更是江東猛虎孫文台用他一生的信譽所鑄就的承諾——傾江東之力,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王武的呼吸都停了。他雖然不識貨,但也看得出這塊令牌對孫堅的重要性。自家公子先是拒了金山,現在,這位長沙太守竟然掏出了壓箱底的寶貝。這到底是什麼章程?他腦子裡亂成一鍋粥,隻覺得這些大人物之間的交往,比戰場上的刀光劍影還要驚心動魄。
孫策的眼睛裡,已經不僅僅是崇拜,更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羨慕。他知道這塊令牌的分量,從小到大,父親都視若珍寶,連他都很少能觸摸到。可現在,父親卻將它贈予一個初次見麵的年輕人。他看著李玄,又看看自己的父親,心中暗暗立誓,有朝一日,自己也要成為能讓父親這般鄭重托付的英雄。
孫堅身後的程普與黃蓋,臉上的神情已經從驚愕變為了肅然。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枚令牌的意義。它代表著孫堅最高的私人意誌,見此令如見其人。送出此令,等同於將自己的半條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對方的身上。
主公,這是在用一個天大的人情,去賭一個深不可測的未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玄身上。
然而,李玄卻沒有立刻伸手去接。
他的目光從那枚虎頭令牌上移開,落在了孫堅那張寫滿堅毅與真誠的臉上,然後,又轉向了旁邊那位眼神明亮、英氣勃發的少年孫策。
他沉默了片刻。
這片刻的沉默,漫長得讓空氣都變得粘稠。孫堅舉著令牌的手,穩如磐石,沒有絲毫動搖,但他的內心,卻遠不如表麵那般平靜。他在等,等一個回答,一個關乎未來的回答。
終於,李玄笑了。
那笑容依舊溫和,卻多了一絲之前沒有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深邃。
“孫太守。”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英雄一諾,重於泰山。這枚令牌,李玄若是接了,接下的便不是一份謝禮,而是一份因果,一份足以撼動天下的因果。”
他沒有說“恩情”或“人情”,而是用了“因果”二字。
孫堅的虎目中精光一閃,心中對李玄的評價,又憑空拔高了數層。此人,看得太透了!
“我李玄一介白身,何德何能,敢受孫太守如此重托?”李玄輕輕搖頭,仿佛真的要拒絕。
王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差點沒忍住喊出來:“公子,快接著啊!這玩意兒肯定比金子值錢!”
孫堅的眉頭微微一蹙,剛要開口,卻見李玄話鋒一轉。
“不過……”李玄的目光再次變得銳利,他上前一步,與孫堅的距離拉近到三步之內,一股無形的氣場悄然散開,“我輩生於亂世,自當行非常之事,結非常之人。”
他看著孫堅,一字一句地說道:“太守的承諾,我不敢受。但太守的這份友誼,李玄,卻想結交。”
說著,在所有人驚異的目光中,李玄並沒有去接那枚令牌,而是對著孫堅,同樣鄭重地抱拳,躬身一禮。
“這天下,即將大亂。董賊禍亂京師,諸侯各懷鬼胎,百姓流離失所。獨木難支,孤掌難鳴。今日你我相遇於此,是為天意。”
“李玄不才,願與太守結為兄弟之盟。不問出身,不分貴賤,隻為心中那一份‘掃平奸佞,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的誌向。不知太守,可願屈就?”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孫堅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徹底愣住了。
他設想過李玄會欣然接受,也設想過他會故作姿態地推辭一番再收下,甚至想過他會狂傲地拒絕。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李玄竟然會反客為主,用這樣一種方式,將一份單方麵的“贈予”,變成了一場對等的“結盟”!
他不是在接受一個恩惠,他是在邀請自己,與他並肩而立!
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氣魄!
孫堅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兒子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心中那點因為施恩而產生的優越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發自靈魂深處的震撼與激賞。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還是小看了李玄。自己想用恩情和令牌來“投資”他,可對方的格局,早已跳出了“投資”與“被投資”的層麵。他要的,不是一個強大的靠山,而是一個誌同道合的盟友!
“哈哈……哈哈哈哈!”
孫堅再次仰天大笑,這一次的笑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來得暢快,來得真切!笑聲震動山穀,連他刀口上的傷,仿佛都不那麼痛了。
“好!好一個李玄!好一個兄弟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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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回了托著令牌的手,轉而緊緊握住了李玄抱拳的雙手,用力搖了搖,虎目之中,滿是英雄相惜的激動。
“能與足下這樣的人物結交,是我孫文台三生有幸!還談什麼屈就!”
他鬆開手,再次將那枚虎頭令牌遞了過去,但這一次,他話語的意味,已經截然不同。
“李兄弟!此物,你必須收下!它不再是謝禮,而是你我兄弟之盟的信物!日後,你我兄弟二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的,便是你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推辭,便顯得矯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