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去傷兵營。”
張機瑤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滴冰水落入沸油,讓城門口喧鬨的人聲瞬間安靜了半截。
陳群臉上的笑容還未完全收斂,聞言一怔,下意識地看向李玄。他本已準備好了城中最好的宅院,備好了熱水香湯,準備為這位好不容易請來的神醫接風洗塵。
李玄的目光從張機瑤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眸上掃過,心中了然。他沒有勸說,隻是對陳群點了點頭。
“長文,你來安排。將張神醫需要的藥童、藥材,以及所有能調動的醫者,全部集中到傷兵營。”
“可是主公,您的議事……”陳群有些遲疑。
“無妨。”李玄擺了擺手,轉身邁步,“先救人。”
……
郡城的傷兵營,設在城西的一片臨時騰出來的營房區。這裡原本是屯放雜物的倉庫,此刻卻成了整座城池最痛苦的角落。
還未走近,一股濃重到化不開的氣味便撲麵而來。那是一種混雜了血腥、草藥、汗水與膿液的複雜氣味,沉悶而壓抑,光是聞到,就讓人胸口發堵。
再走近些,各種聲音便鑽入耳中。有傷重者壓抑不住的呻吟,有高燒者含混不清的囈語,有口渴難耐的嘶啞哀求,偶爾還夾雜著一兩聲絕望的低泣。
李玄一行人抵達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數十個巨大的營房裡,燈火昏暗,空氣渾濁。地上鋪著厚厚的乾草,上麵密密麻麻地躺滿了人。傷兵們一個挨著一個,幾乎沒有空隙。幾名城中請來的醫者和一些臨時征召的民夫,正滿頭大汗、手忙腳亂地穿梭其間,臉上寫滿了疲憊與無力。
他們的到來,並未引起太多注意。傷兵們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而醫者們早已忙到麻木。
一名醫者剛剛為一個斷臂的士兵換完藥,那士兵疼得渾身抽搐,險些昏死過去。醫者直起身,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看到陳群,苦著臉迎了上來。
“陳長史,您可來了。這……實在是撐不住了。傷兵太多,藥材又不夠,好些兄弟的傷口都開始發臭流膿,再這麼下去,怕是……怕是沒幾個能挺過去了。”
他的聲音裡透著深深的絕望。
陳群的臉色也變得無比凝重,他看向李玄,嘴唇動了動,卻不知該說什麼。
李玄沒有看他,他的目光,落在了張機瑤的身上。
從踏入這裡的第一步起,張機瑤的眉頭就緊緊蹙起。她那張清冷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一種近乎於慍怒的神情。
她沒有理會任何人,徑直走向最近的一個傷兵。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士兵,腹部裹著厚厚的麻布,卻依舊被暗紅色的血液浸透。他雙目緊閉,嘴唇發紫,呼吸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旁邊的醫者看了一眼,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救了,腸子都斷了,拖到現在,已經是奇跡。”
張機瑤卻仿佛沒聽見。她蹲下身,伸出兩根纖細的手指,在那士兵的脖頸動脈上輕輕一搭。隨即,她又掀開士兵的眼皮看了一眼,動作快而精準。
“銀針。”她頭也不回地吐出兩個字。
身後一名一直跟著的藥童立刻從藥箱中取出一個布包,攤開,裡麵是長短不一、閃著寒光的銀針。
張機瑤看也不看,隨手便拈起一根最細的。
在昏暗的燈火下,那根銀針在她指尖仿佛活了過來。隻見她手腕一抖,銀針便刺入了那名士兵心口附近的穴位,入肉三分,隻留下針尾輕微地顫動。
緊接著,第二針,第三針……
她的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每一針落下,都精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一般。旁邊的醫者看得目瞪口呆,他行醫半生,從未見過如此神乎其技的針法。
不過短短幾個呼吸的工夫,七根銀針便儘數刺入士兵上半身的各處大穴。
奇跡,就在此刻發生。
那名原本呼吸微弱、眼看就要斷氣的士兵,胸口忽然有了一個明顯的起伏。他那發紫的嘴唇,竟肉眼可見地恢複了一絲血色。
“水……”一個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從他乾裂的嘴唇裡擠了出來。
周圍,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名剛才斷言“沒救了”的醫者,眼睛瞪得像銅鈴,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他使勁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活……活過來了?”
張機瑤沒有理會他的震驚,她拔下銀針,聲音依舊清冷:“傷口清創,用三七、白及磨粉外敷。另外,熬一碗獨參湯,半個時辰後喂他服下。”
她一邊說著,一邊已經走向了下一個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