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梁山一處關鍵隘口下,新壘的寨牆初具雛形,空氣中彌漫著新鮮泥土和碎石的氣息。
王倫正全神貫注地俯身在一塊巨大的青石板上,眉頭微蹙,用自製的木尺反複比量著剛壘起的牆基角度和縫隙。
陽光透過稀疏的林木,在他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衛石兄弟,”他直起身,指向一處不易察覺的縫隙,對身旁一個體格健碩、手掌粗糙如樹皮的漢子沉聲道。
“你看此處,縫隙若不想法填實加固,待到雨季,山洪衝刷,恐有坍塌之虞!根基不穩,萬事皆休啊。”
那名叫衛石的漢子聞言,立刻湊近,幾乎將臉貼到石麵上細看,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粗糙的手指撫過那縫隙,語氣帶著為難。
“哥哥眼力毒辣!這點細微處都瞧出來了!隻是……這荒山野嶺,一時間去哪裡籌措那許多熬製糯米灰漿的材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兄弟們空有一身力氣,也使不上啊。”
王倫目光一閃,嘴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弧度:“何必非得拘泥於糯米?我早年遊學,偶得一法,或可解這燃眉之急。”
他蹲下身,隨手撿起一塊石灰石和一小撮黏土,在掌心掂量著。
“隻需取這熟石灰與山中粘土,曬乾後仔細研磨成極細的粉末,按七成石灰、三成黏土的配比混合均勻,放入窯中,以高溫持續煆燒。”
“出窯之後,所得之物,色呈灰黑,我稱之為‘火山灰’。”
“以此物與水、砂石混合,待其乾透,其堅硬程度,黏合之力,絕不遜於岩石,甚至猶有過之。”王倫語氣篤定,仿佛在陳述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
“竟……竟有這等奇事?”衛石瞪大了眼睛,半信半疑。他做石匠多年,走南闖北,深知糯米灰漿已是民間築城修寨的上品,此法簡直聞所未聞。
“此物之妙,全在火候掌控。”王倫耐心解釋,眼神銳利。
“窯溫越高,所得‘火山灰’品質越佳,凝結後越是堅不可摧。即便溫度稍有不足,其凝結之力,也遠勝尋常泥漿黃泥,足以應對眼下之需。”
“若說起燒窯控火……”衛石搓著大手,眼中一亮。
“諸青那小子倒是個中好手!他祖上便是燒窯的,那手感知火候、掌控窯溫的功夫,營裡兄弟們都是佩服的!讓他來操持,定能成事!”
“好!此事便交由你去聯絡諸青,所需人手、物料,你二人商議著辦,儘快試製!”
王倫點頭,隨即又道,“此外,還有一事需勞煩兄弟。我觀山澗有溪流,水量雖不算豐沛,但四季不涸。我欲借此水力,先建一座水碓,再配上一盤水磨,不知兄弟能否一並督造?”
衛石是何等機敏之人,立刻醒悟,臉上露出驚詫與佩服交織的神情。
“哥哥是想……用水力來替代人力,研磨石料?!”
“正是!”王倫讚賞地看了他一眼。
“人力有時而窮,且效率低下。水力卻可晝夜不息,源源不斷提供動力,事半功倍。”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卷早已繪好的、略顯發皺的圖紙,小心翼翼地在地麵上徐徐展開。
衛石連忙湊上前去,目光掃過圖上那些線條清晰、結構精巧的構造,先是凝神細看,隨即臉上驚愕之色越來越濃,忍不住指著圖紙上一處低呼。
“哥哥……這,這筒車為何裝著這許多方形的木箱?而非尋常的竹筒?這……這是何道理?”
“以箱代筒,增大單次舀水的容積,蓄水更多,墜落之時,衝擊水輪的力道豈不更足?效率自然更高。”王倫指尖點著圖紙,耐心解說,如同一位授業的先生。
“即便山中溪流細小,我們亦可於上遊擇合適處築一矮壩,蓄水緩釋,形成穩定水流,足以驅動這改良後的水車。”
衛石順著王倫的指引細看,隻見圖紙上不僅畫了結構獨特的水車、聯動的水碓、水磨,連如何利用斜坡輸送石料、如何通過溝槽收集研磨後粉末的流程都標注得清清楚楚,儼然形成了一個簡易卻高效的流水作業線。
他越看越是心驚,越看越是佩服,隻覺眼前這位哥哥的巧思簡直深如瀚海,不由得歎道,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哥哥真乃神人也!依此設計,隻需安排三五弟兄輪流照料,添料、收取,便可日夜不停地產出石粉!這……這得省卻多少兄弟肩挑手扛的力氣!又能快上多少倍啊!”
兩人正蹲在地上,頭碰頭地深入商討著選址、用料等具體細節,忽聽得高處望哨的兄弟拖長了聲音,奮力喊道,聲音在山穀間回蕩:
“報——!王倫哥哥!朱貴哥哥回來啦!船已靠岸!”
王倫聞聲,眼中精光驟然一閃,如同暗夜中劃過的流星。
他迅速對衛石交代:“兄弟,你即刻去籌備築壩建水碓之事,選址、用料,由你全權做主!其餘人手調配,我稍後便與杜遷、宋萬他們安排!”
話音未落,王倫已豁然起身,拍了拍袍角的塵土,步伐迅疾卻不見絲毫慌亂,沿著新開辟的、還帶著斧鑿痕跡的山道,直向山下碼頭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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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便望見朱貴那略顯消瘦卻挺直的身影,正沿著粗糙的石階快步上來。
他滿麵風塵,嘴唇乾裂,袍角下擺還帶著一路奔波沾上的泥點草屑,但一雙眼睛卻銳利如初。
王倫幾個箭步迎上前,一把扶住朱貴的臂膀,入手處能感受到對方肌肉的緊繃與旅途的勞頓,聲音裡壓抑著濃濃的期待與關切。
“賢弟!一路辛苦!柴大官人那邊,情形如何?”
朱貴雖然滿臉倦容,但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透著難以抑製的興奮與激動。
他反手用力抓住王倫的手臂,氣息還未完全喘勻便急急說道:
“哥哥!大喜!小弟日夜兼程趕回滄州,得蒙柴大官人信任,即刻召見!我將我等如何斬殺趙金傑,如何聚義,現已占據梁山泊之事,原原本本,據實稟明於大官人!”
“大官人聞之,非但毫無懼色,反而擊節讚歎,連聲道好!言他早前得知哥哥身陷囹圄,便已暗中備下錢財,欲行打點營救。”
“卻不曾想到哥哥英武,竟帶著我等兄弟做下如此驚天動地的大事!直誇哥哥有膽有識,真豪傑也!”
朱貴越說越激動,他極其鄭重地解開外袍,從貼身最裡層取出一個用油布密密包裹、還帶著體溫的扁平包裹。
他小心翼翼地、一層層剝開那浸著汗漬的油布,一疊厚實挺括、印鑒清晰、散發著淡淡油墨味的銀票,在周圍漸漸聚攏過來的弟兄們灼熱的目光下,赫然顯露出來!
“哥哥請看!”朱貴將銀票高高捧起,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大官人深知山寨初創,百業待興,處處需錢,特命小弟火速帶回此物——整整六千貫!皆是濟州‘豐濟錢莊’通兌的足額銀票!見票即付,分文不差!”
王倫看著那疊在陽光下仿佛散發著溫潤誘人光澤的銀票,心頭猛地一熱,一股暖流瞬間湧遍四肢百骸。
這哪裡僅僅是錢財?這是柴進毫無保留的信任與傾力支持!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他深吸一口氣,鄭重伸出雙手,接過那沉甸甸的銀票,仿佛接過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與期望,沉聲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