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清耐著性子聽完朱有才那漏洞百出、語無倫次的哭訴,臉上非但沒有顯露出半分憂色,反而嘴角勾起對草莽流寇慣有的、混合著輕蔑與了然的笑意。
這笑容,仿佛一位經驗豐富的老獵手,在聽著孩童誇張地描述一隻看似凶惡實則色厲內荏的野狗。
“縣尊大人,”石清轉向麵色依舊有些蒼白的陶文基,抱拳行禮,聲音洪亮有力,瞬間驅散了公堂上殘留的幾分壓抑,“卑職已詳察此案關節!”
他挺直腰板,鐵甲葉片隨之發出清脆的鏗鏘之聲,目光掃過堂上眾人,最終落在陶文基身上,侃侃而談,語氣中充滿了職業軍人的自信與對敵手的鄙夷。
“朱公子遭此大難,驚魂未定,心神俱喪,所見難免偏頗,所言亦多誇大失實之處。甚至……”他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癱在地上的朱有才。
“……或許是為推脫守莊不力之責,不免添油加醋,極力渲染賊勢,以顯其非戰之罪!”
“然,抽絲剝繭,去偽存真,依卑職看來,這夥盤踞梁山的草寇,實乃癬疥之疾,跳梁小醜,不足掛齒!更不足以勞煩縣尊憂心忡忡!”
“其一,人數虛實!”
石清豎起一根粗壯的手指,如同豎起一道軍令。
“朱公子言賊有六七百,乃至上千之眾?哼!”
他嗤笑一聲,帶著洞穿謊言的睿智。
“據其所述作戰經過——放火驚擾、挖掘地道、假扮官軍、乃至那故弄玄虛的所謂‘妖法’,此乃典型流寇襲擾、欺瞞戰法,旨在恫嚇守軍、製造恐慌,亂其心誌,而非堂堂正正之攻堅破壘!”
“結合州府海捕文書描述及清池縣案卷往來公文,其真正能戰之核心亡命,不過王倫等四頭領麾下,約四百餘烏合之眾!”
“其中大半,恐還是被裹挾的流民、私鹽販子、甚至是被脅迫的漁民,心誌不堅,打順風仗尚可,一旦遇挫,必作鳥獸散!”
他聲音陡然拔高,充滿自信,如同擂響進軍的戰鼓。
“而我壽張縣!城內正兵、城外廂軍、各鄉團練義勇,皆是本地良家子,保家守土,士氣可用!合計不下三千之數!”
“縱使抽調半數精壯,亦是以五對一,甚至更多!以我堂堂之陣,擊彼惶惶流寇,何異於以石擊卵?”
“此等烏合之眾,卑職隻需領一千五百健兒,三日內足可犁庭掃穴,蕩滌妖氛!彈指可滅!”
“其二,頭領虛實,外強中乾,徒增笑耳!”
他豎起第二根手指,語氣中的嘲諷意味更加濃烈,目光再次掃過朱有才,仿佛在說“你的證詞恰恰印證了他們的無能”。
“那匪首王倫,海捕文書言之鑿鑿,不過一屢試不第、滿腹牢騷的落魄酸儒,手無縛雞之力,隻知躲在陰溝裡耍弄些見不得光的陰謀詭計,何敢親臨矢石,與我將士搏殺?”
“此輩,一紙檄文便可令其膽裂心寒!”
“至於杜遷?”他嘴角的譏誚幾乎要滿溢出來。
“空有一身蠻力,不過是江湖上不入流的莽夫,打熬筋骨或許有些斤兩,然戰陣之道,講究令行禁止,配合無間,豈是街頭鬥毆、逞匹夫之勇?”
“至於那朱貴,更是鼠輩爾!隻精於刺探消息、下藥蒙汗的下作勾當,難登大雅之堂!最可笑者——”
石清故意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鷹隼般盯住朱有才,引得堂上所有衙役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側耳傾聽。
“便是朱公子親眼所見!那號稱‘雲裡金剛’的宋萬,對陣貴莊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區區護院教頭欒廷芳,竟需身著數十斤重的厚甲才敢上前搏殺!鏖戰良久,猶自不敵!被欒教頭殺得‘步步後退’!哈哈哈哈哈!”
石清發出一陣洪亮的、充滿了職業軍人與生俱來優越感的笑聲,仿佛聽到了本年度最大的笑話。
“如此貪生怕死、畏首畏尾之徒,也配稱‘金剛’?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等貨色,不過是仗著身坯唬人的紙老虎!在卑職這口百煉鋼刀之下,三合之內,必取其項上人頭,以正視聽!”
他猛地一拍腰間佩刀刀鞘,發出“鐺”的一聲清脆震響,豪氣乾雲,煞氣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