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湖集,朱家莊。
昔日車水馬龍、仆從如雲的朱家莊,此刻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彌漫著一股劫後餘生的破敗。
家主朱大榜,仿佛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原本挺著的、象征財富與地位的臃腫肚腩,此刻無力地佝僂下去,像一頭被獵槍重傷、蜷縮在巢穴裡舔舐傷口的老熊。
他獨自一人,躲在昏暗潮濕、散發著黴味的庫房角落,這裡曾堆滿金銀綢緞,如今卻空曠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回聲。
他枯瘦顫抖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著手中那本幾乎空了的賬冊。
上麵密密麻麻記錄著的往日豐盈,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雙目刺痛,心頭滴血。
角落裡,可憐地散落著幾袋長了綠毛的黴米,幾匹被梁山嘍兵嫌棄扯破的粗布,這便是他朱家碩果僅存、聊以遮羞的“家底”了。
他那雙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麵前算盤上那寥寥無幾、顯得格外孤零零的珠子,腦子裡瘋狂盤算著,該如何向那位遠在東南花石綱總局、位高權重的族叔朱勔開口求救。
驟然!
莊外如同平地驚雷般響起的金鼓號角之聲,其間夾雜著兵刃鎧甲的冰冷碰撞聲,以及軍士粗野蠻橫的呼喝叫罵聲!
“禍事來了!禍事來了!老爺——!!!”
庫房那扇本就有些歪斜的木門被猛地從外撞開,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朱二能麵無人色,連滾帶爬地摔了進來,額頭赫然一片撞門的青紫,聲音淒厲得變了調。
“官軍!大隊的官軍!是……是少爺!是少爺他引著進來的啊!”
“什麼?!”
朱大榜如遭五雷轟頂,腦子裡“嗡”的一聲,手中那寄托了最後希望的算盤“嘩啦”一聲砸落在地,木質框架碎裂,算盤珠子如同他此刻崩碎的心,劈裡啪啦地四散崩跳,滾入塵埃。
他老臉上最後一絲血色瞬間褪儘,慘白得如同剛從墳墓裡爬出來。
他踉蹌著,如同瘋魔般衝出庫房,甚至被破敗的門檻狠狠絆了一下,整個人幾乎是連撲帶跌、手腳並用地衝到莊門前。
眼前的一幕,讓他眼前猛地一黑,氣血逆衝,幾乎當場心臟驟停,背過氣去——
隻見他那不成器、愚蠢透頂的兒子朱有才,正點頭哈腰,臉上堆滿了令人作嘔的諂媚笑容,如同引路的小鬼,亦步亦趨地引著一隊如狼似虎的官兵,耀武揚威地開進莊來!
那領頭之人,鷹視狼顧,眼神陰鷙,按刀而立,不是本縣那個號稱“石閻王”的縣尉石清,又是誰?!
“孽——障——!!!”
朱大榜目眥儘裂,眼球布滿血絲,幾乎要瞪出眼眶!
他從喉嚨最深處,擠壓出一聲混合著憤怒!
他體內不知從何處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像一頭被徹底激怒、要進行最後反撲的衰老雄獅,猛地衝過院中一片狼藉的廢墟,一把死死揪住朱有才那油光水滑的發髻,死命將他從那隊散發著肅殺之氣的官兵隊伍旁硬生生拖拽出來!如同拖一條死狗般,粗暴地將其摔回內室!
“砰!”內室的門被朱大榜用肥胖的背脊狠狠撞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他猛地轉身,反手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一記裹挾著風雷之勢的耳光,狠狠摑在朱有才那張寫滿了愚蠢和諂媚的臉上!
“啪——!!!”
朱有才被打得腦袋猛地偏向一側,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踉蹌著向後倒去,“轟隆”一聲撞倒了旁邊那座半人高、價值千金的彩繪琉璃屏風!
“嘩啦——!”刺耳的碎裂聲中,無數晶瑩碎片如同炸開的冰晶四散飛濺,朱有才也慘叫著滾倒在地,蜷縮在碎片之中。
“爹!爹啊!饒命!饒命啊!”
朱有才捂著自己迅速腫脹起來的臉頰,劇痛讓他涕淚橫流。
“孩兒…孩兒是看您被那幫天殺的賊人擄去,生死不明,心急如焚,才…才去縣衙搬救兵啊!孩兒是一片孝心,是救父心切啊!”
“閉——嘴!你這蠢出升天、腦子裡灌了糞湯的孽障!”
朱大榜氣得渾身肥肉如同波浪般劇烈起伏,胸口像破舊風箱般“呼哧呼哧”地劇烈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