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縣衙,後堂書房。
夜色如墨,往日裡秩序井然的縣衙此刻卻籠罩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慌與混亂之中。
自李衙內“上香未歸”的消息傳回,整個李府和縣衙就如同被投入滾水的蟻穴,徹底亂了方寸。
後院隱隱傳來李縣令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嚎,丫鬟婆子們慌作一團,掐人中的掐人中,灌參湯的灌參湯,亂哄哄鬨成一片。
而書房外的廊下,李衙內的隨身小廝福貴兒帶著那兩名護衛,如同驚弓之鳥,直挺挺跪在冰冷的地磚上,渾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老…老爺明鑒!”福貴兒的聲音帶著哭腔,磕磕巴巴地複述著早已重複多遍的經過。
“衙內…衙內說心口悶,要去湖邊散心,命小的們在庵門口老實等著,絕不許去尋他,擾了他的清淨…”
“小的們等到日頭都快落山了也不見人影,這才慌了神,四處去找…可…可隻在湖邊蘆葦叢後找到了衙內那匹孤零零的坐騎,正不安地刨著地…”
他甚至不敢提孟玉樓的名字,隻顫抖著補充道。
“棧橋上有打鬥的痕跡,還有一小塊從衙內那件月白錦袍上撕扯下來的布料,上麵沾著點發暗的印子,像是血…”
書房內,氣氛更是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空氣凝滯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縣令李達開,這位年近五旬、麵容清臒卻常年籠罩著一層官威與陰沉之色的清河縣土皇帝,此刻正背著手,如同困在鐵籠裡的餓狼,在鋪著青磚的地麵上焦躁地來回踱步。
他臉色鐵青得嚇人,眼窩深陷,鬢角竟已肉眼可見地染上了刺目的霜白,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不止。
紫檀木書案上,那盞他平日最珍愛、把玩不已的官窯鬥彩蓮紋茶盞,早已被他盛怒之下掃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
價值百金的瓷片與潑灑一地的上好明前龍井茶湯狼藉交錯,無人敢去收拾。
兒子失蹤!唯一的嫡子!這消息不啻於晴天霹靂!
更讓他心驚肉跳、脊背發涼的是,幾乎就在同一時辰,安插在孟家舊址附近的眼線也傳來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孟玉樓和那個本該躺在街邊等死的老虔婆孟張氏,竟也如同人間蒸發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個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陰溝裡的毒蛇,猝然竄出,死死纏繞住他的心臟,瘋狂噬咬。
拱璧的失蹤,絕非尋常意外!定與孟家脫不了乾係!甚至…與那個突然出現的、來曆不明的一行人有關!
“廢物!一群沒用的廢物!”
李達天猛地停下腳步,壓抑著聲音從喉嚨深處發出低吼,那嘶啞的咆哮如同受傷野獸的嗚咽,充滿了暴戾的焦灼。
“找!繼續給我找!就是把那野鴨湖的水抽乾,把蘆葦蕩全部鏟平,挖地三尺也要把拱璧給我找回來!”
“他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本官…本官扒了你們的皮!誅了你們的九族!”
書房內侍立的心腹長隨和管家嚇得麵無人色,噗通跪倒,額頭緊緊貼上冰冷的地麵,大氣不敢出。
就在這死寂得令人發瘋的時刻,“篤篤篤”,書房門被極輕又極急地敲響。
一個當值的皂隸幾乎是弓著腰爬進來的,雙手高高舉著一個皺巴巴、沾滿泥點的土黃色信封,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變調。
“老…老爺!門…門房剛才發現…不知何時…被人從門縫裡悄無聲息地塞進來的!”
李達天猛地轉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他一個箭步衝到門口,近乎是劈手奪過了那封信!
當目光觸及信封上那歪歪扭扭、墨跡汙濁潦草、卻無比熟悉的字跡——
“父親大人親啟”時,他渾身劇震,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當頭劈中!
是拱璧!是兒子的親筆筆跡!他枯瘦的手指因激動而劇烈顫抖,幾乎是撕碎了封口,抽出一張同樣粗糙的信紙,貪婪而恐懼地、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信的內容很短,字跡潦草慌亂,筆畫扭曲變形,顯然是在極大的恐懼和壓迫下倉促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