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鎮政府三樓的大會議室,今天的氣氛與往日截然不同。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肅殺的味道,連平日裡最愛在會前交頭接耳的幾個老油條,此刻都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像一尊尊泥塑的菩薩。
橢圓形的會議桌擦得鋥亮,能映出天花板上白色節能燈管的冷光。每個座位前都擺放著一個白瓷茶杯和一張印著名字的席卡。
主席位上,鎮長王振國麵沉似水,腰杆挺得筆直,正與身旁一位氣度不凡的半百男人低聲交談著。
那男人約莫五十多歲,國字臉,嘴唇很薄,眼神銳利如鷹。他便是此次帶隊的市紀委第二監察室主任,周正國。他沒有看任何人,隻是偶爾點點頭,目光卻像x光一樣,不著痕跡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周正國的身邊,還坐著兩名年輕的紀委乾部,一男一女,手裡拿著筆記本和錄音筆,表情嚴肅,隨時準備記錄。
王振國的小舅子,水利站站長李建軍,坐在會議桌的末尾。他臉色發白,額頭上沁著一層細密的汗珠,不停地端起茶杯喝水,試圖掩飾自己的緊張。他時不時地抬頭看一眼王振國,眼神裡充滿了求助的意味。
陸遠坐在靠門的一個角落裡,這是整個會議室最不起眼的位置。他低著頭,麵色有些蒼白,看起來精神萎靡,仿佛一夜未眠。他能感覺到,四麵八方投來的目光,充滿了同情、鄙夷、幸災樂禍和好奇。
他就像一個即將被公開處決的囚犯,被拉到廣場中央,等待著審判的開始。
“咳!”王振國清了清嗓子,拿起麥克風,輕輕敲了敲。
刺啦一聲,會議室裡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主席台上。
“同誌們,今天我們召開全鎮乾部緊急會議,主要是通報一件事情。”王振國的聲音通過音響傳遍了整個會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在此,我們也非常感謝市紀委的周主任一行,親臨指導我們的工作。”
他先是客套了一句,然後話鋒一轉,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大家都知道,前幾天的防汛工作,是我們全鎮工作的重中之重。上級三令五申,要求我們壓實責任,確保萬無一失。但是,就在這種關鍵時刻,我們有的同誌,卻出現了嚴重的思想滑坡,工作失職,給我們全鎮的防汛工作造成了極大的被動,給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帶來了嚴重的威脅!”
王振國的聲音越來越大,充滿了痛心疾首的意味。他重重地一拍桌子,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嚇得不少人一哆嗦。
李建軍的身體明顯地顫抖了一下,臉色更白了。
“這名同誌,就是我們鎮政府的年輕乾部,陸遠!”
王振國的手,猛地指向了角落裡的陸遠。
唰!
一瞬間,會議室裡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射向了陸遠。
陸遠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這無形的壓力擊中,頭埋得更低了。他的雙手放在膝蓋上,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陸遠同誌!”王振國的聲音如同炸雷,“你自己說,7月5日下午,你作為水庫的主要值班人員,在接到特大暴雨預警後,有沒有擅離職守?有沒有麻痹大意?導致水庫出現險情後,有沒有第一時間上報?!”
一連串的質問,如同炮彈,接連不斷地轟向陸遠。
王振國要的,就是這種雷霆萬鈞的氣勢。他要在紀委領導麵前,在全鎮乾部麵前,徹底擊垮陸遠的心理防線,讓他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能乖乖認罪。
他手上,可是有陸遠親筆簽名的“情況說明”,那是鐵證!
坐在主席台上的周正國,麵無表情,隻是用手指輕輕地敲擊著桌麵。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在王振國和陸遠之間來回掃視,似乎在觀察著什麼。
“陸遠同誌,組織上希望你端正態度!不要有任何僥幸心理!”王振國見陸遠不說話,再次厲聲喝道,“現在,請你站起來,把你寫的‘情況說明’,當著大家的麵,念一遍!”
來了。
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陸遠知道,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他緩緩地抬起頭,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他看向王振國,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怎麼?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寫的東西,不敢念嗎?”王振國冷笑一聲,語氣裡充滿了鄙夷。
陸遠深吸一口氣,用手撐著桌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