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記那句“必須一查到底”,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沉重的鉚釘,將鎮長王振國死死地釘在了恥辱柱上。
小小的會議室裡,先是經曆了一瞬間的死寂。
那是一種連呼吸都仿佛被抽空的真空狀態。緊接著,這片真空被瞬間引爆。
“嘩——”
壓抑不住的騷動如同決堤的洪水,在人群中轟然炸開。台下坐著的幾十名青山鎮乾部,像是被同時按下了某個開關,所有人的腦袋“唰”的一下,齊刷刷地轉向了主席台的中央。
那幾十道目光,此刻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王振國的身上,眼神裡充滿了複雜難言的意味。有驚駭,有錯愕,有難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種混雜著畏懼和一絲隱秘快意的異樣。
他們畏懼的,是市紀委那不容置喙的雷霆手段。
他們快意的,是平日裡作威作福、說一不二的鎮長,終於在今天,當著所有人的麵,狠狠地栽了一個大跟頭。
這簡直比縣裡放映的任何一部電影都要精彩!
人群中,財政所的老所長悄悄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鏡片後的眼睛裡閃爍著看透世事的光芒,他微微低下頭,嘴角那抹幸災樂禍的笑意一閃而過。
計生辦那位以嘴碎聞名的女主任,此刻則用手捂著嘴,瞪大了眼睛,生怕自己一個沒忍住就笑出聲來,肩膀卻在不受控製地微微聳動。
他們都在看戲,看一出名為“青天大老爺駕臨,土皇帝當眾垮台”的年度大戲。
而這場大戲的主角,王振國,此刻正經曆著他人生中最漫長、也最煎熬的一刻。
他如遭雷擊。
王書記的話,像一道九天玄雷,精準無比地劈中了他的天靈蓋。他的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畫麵,都離他遠去,隻剩下無儘的耳鳴。
他感覺不到自己是在呼吸,還是在窒息。
他眼睜睜地看著王書記那張開合的嘴,看著台下那些變幻莫測的眼神,看著那個叫小林的女乾部走過來,公式化地對他說“張鎮長,請您配合我們的調查”,但他什麼都聽不真切。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場荒誕的默片。
他的身體還維持著站立的姿勢,但靈魂仿佛已經被抽走了。那張曾經寫滿威嚴和算計的臉,此刻血色儘褪,呈現出一種敗絮般的灰白。他嘴唇翕動,喉結上下滾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隻能徒勞地張著嘴。
怎麼會這樣?
怎麼可能變成這樣?
他的腦海中,瘋狂地閃回著這一個小時內發生的一切。
從他意氣風發地走進會場,準備一錘定音,將陸遠這隻礙眼的螞蟻徹底碾死。
到陸遠那番看似認罪、實則字字誅心的“肺腑之言”。
再到那本該死的、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藍色工作日誌。
最後,是陸遠那個清澈得可怕的眼神,和王書記那石破天驚的一拍桌子。
每一個環節,都像是一張精心編織的網,而他,就是那個自投羅網的獵物。
他想不通。
他絞儘腦汁也想不通。
這隻在他眼中,性格耿直、不知變通,可以隨意拿捏、任意犧牲的螻蟻,怎麼就突然擁有了如此恐怖的能量?
那不是權力上的能量,不是背景上的能量,而是一種他從未見過,也無法理解的力量。那種力量,能將人心玩弄於股掌之間,能將一場必死的絕境,硬生生扭轉成一場置他於死地的審判!
他猛地轉過頭,死死地盯住了那個始作俑者。
陸遠正安靜地站在王書記的身後,低著頭,側臉的線條在晦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他依舊是那副疲憊而倔強的模樣,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交鋒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