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陸遠沒有像往常一樣第一個衝進辦公室打掃衛生。
他起了個大早,先去鎮上的集市逛了一圈。他沒穿那身顯得人模狗樣的乾部夾克,而是換上了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舊t恤和一條普通的運動褲,腳上蹬著一雙跑鞋,看上去就像個剛畢業、還沒找到工作的大學生。
他在一個水果攤上,精心挑了些新鮮的蘋果和橘子,又在旁邊的雜貨鋪買了兩瓶鎮上酒廠出的、最普通不過的二鍋頭。東西不多,但拎在手裡,透著一股子走親訪友的實在勁兒。
做完這一切,他才不緊不慢地朝著王長貴家所在的王家村走去。
從檔案室裡那堆發黴的故紙堆中,陸遠已經拚湊出了二十年前那場征地風波的大致輪廓。但他知道,檔案是死的,是被人書寫的,而人是活的,記憶裡藏著檔案上永遠不會有的細節、情緒和真相。
王家村在青陽鎮的邊緣,半靠著山,有些偏僻。陸遠根據記憶中的地址,七拐八拐,終於找到了王長貴家的院子。
院子不大,一道半人高的土坯牆圍著,牆皮剝落得厲害,露出裡麵深淺不一的泥黃色。院門是兩扇破舊的木板門,其中一扇虛掩著,門軸已經鏽死,開關時想必會發出刺耳的呻吟。
院子裡,幾隻老母雞正在悠閒地刨食,角落裡堆著些柴火和農具,顯得有些雜亂,但也充滿了生活氣息。一個頭發花白、背影佝僂的老人,正蹲在屋簷下,拿著一把小錘子,叮叮當當地敲打著一個壞掉的鋤頭。
陽光照在他滿是褶皺的側臉上,那神情專注而固執,仿佛在和那塊頑固的鐵器較勁。
陸遠站在門口,沒有立刻進去。他清了清嗓子,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
【叮!】
【角色卡已切換:n級角色卡【耐心傾聽的晚輩】】
【角色簡介:一個尊敬長輩、略帶靦腆,善於傾聽並能引發他人傾訴欲的年輕人。沒有攻擊性,能輕易獲取長輩的信任。】
【被動效果:親和力+30,提問技巧+50。您提出的問題,更容易被理解為“好奇”而非“盤問”。】
陸遠深吸一口氣,這才抬腳邁進了院子。
他的腳步很輕,但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還是驚動了院子裡的老人。
老人幾乎是瞬間回過頭,那雙渾濁但異常銳利的眼睛,像鷹一樣鎖定了陸遠。他的臉上,立刻布滿了警惕和厭煩。這種眼神,陸遠很熟悉,那是長年累月和各級乾部打交道後,沉澱下來的、幾乎是本能的抗拒。
“你找誰?”老人的聲音沙啞,像是被砂紙打磨過,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大爺,您好。”陸遠臉上立刻堆起一個有些靦腆又帶著點討好的笑容,他把手裡的水果和酒往前遞了遞,“我叫陸遠,是鎮政府新來的。我……我就是過來看看您。”
“鎮政府?”王大爺冷笑一聲,連站都懶得站起來,隻是把手裡的錘子往地上一扔,發出一聲悶響。“看我?看我死了沒有?我告訴你們,我死不了!那筆錢一天不到我手裡,我就是從棺材裡爬出來,也得去鎮政府門口坐著!”
這開場白,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充滿了火藥味。
“大爺,您誤會了。”陸遠連忙擺手,臉上的表情更顯局促和無措,像個被長輩訓斥了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孩子,“我不是來跟您談那個事的。我……我就是……”
他“我”了半天,憋得臉都有些紅,最後才像是下定了決心,一鼓作氣地說道:“我就是剛來,我們辦公室李主任讓我整理一些以前的信訪材料,我看到了您的名字。我就在想,能讓一個人堅持二十年的事,肯定不是小事。我不懂,所以就想來問問您,想聽您親口跟我說說,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番話說得極為巧妙。他把自己擺在了一個“不懂事的新人”位置上,把起因歸結為“整理材料”,把動機說成是“好奇”,絕口不提“解決問題”這四個字。
王大爺眯著眼睛,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年輕人。
他見過的乾部太多了。有拍著胸脯保證解決的,有板著臉給他講政策的,有苦口婆心勸他想開點的,甚至還有威脅他再鬨就抓起來的。但像陸遠這樣,一臉“求知若渴”,說要來聽“故事”的,還是頭一個。
老人的警惕鬆動了一絲,但嘴上依舊不饒人:“想知道?我跟你們說了二十年,耳朵都聽出繭子了吧?還想聽什麼新花樣?”
“不一樣的大爺。”陸遠往前走了兩步,很自然地蹲了下來,與老人保持平視。這個姿態,瞬間拉近了兩人之間的物理和心理距離。“他們聽的是案子,我想聽的是您的事。檔案上寫的都是乾巴巴的字,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征了多少地,應該補多少錢……那都是冷的。我想知道,二十年前,您家那塊地,種的是什麼?收成好不好?您那時候,是不是還像現在這麼硬朗?”
這幾個問題,像幾把柔軟的小刷子,輕輕地搔在了王大爺心裡最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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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住了。
二十年了,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些。所有人都隻關心那筆錢,那個案子,那個麻煩。隻有眼前這個年輕人,問起了他的地,他的收成,他的過去。
院子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那幾隻老母雞還在咯咯噠噠地叫著。
過了許久,王大爺才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含混不清的哼聲,算是默許。他沒有再趕陸遠走,而是轉過身,繼續去敲那把鋤頭,隻是那“叮叮當當”的聲音,不再像剛才那麼急躁了。
陸遠心中一喜,知道自己這第一步,走對了。
他也不著急,就把水果和酒放在旁邊的石磨上,自己也找了個小馬紮,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看著老人修鋤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