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暫付款”!“主動提出建議”!
這幾個字從陸遠那張醉醺醺的嘴裡吐出來,輕飄飄的,卻像一記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李愛民的太陽穴上。他隻覺得耳中嗡的一聲,眼前那富麗堂皇的包廂,瞬間天旋地轉。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在刹那間凝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筆直地竄上天靈蓋。
完了。
這是他腦海中唯一的念頭。
“修牆”、“招待”,這些關鍵詞或許還能用巧合來解釋,可“暫付款”這個詞,是當年那份絕密會議紀要上,為了掩人耳目而特意發明的詞彙!除了當年在場的幾個人,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他怎麼會知道?他怎麼可能知道?!
李愛民死死地盯著陸遠,那張平日裡溫和慈祥的臉,此刻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肌肉已經開始不受控製地輕微抽搐。他想從陸遠那雙“迷離”的醉眼裡,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可他看到的,隻有一片澄澈的、愚蠢的、令人絕望的“真誠”。民的異樣,甚至沒有察覺到整個包廂的空氣都已凝固。他還在那兒大著舌頭,一臉委屈地為自己的“偶像”辯解。
“主任,我……我沒喝多!我說的都是實話!我這是心疼您啊!”陸遠梗著脖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看了檔案才知道,您當年……多不容易啊!為了給領導們分憂,主動出謀劃策,把……把那麼大一筆錢,用得神不知鬼不覺……不是,是用得那麼……那麼妥帖!這……這是多大的擔當和智慧啊!”
神不知鬼不覺!
李愛民的後心瞬間被冷汗浸透。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和一個喝醉的下屬吃飯,而是在接受一場最嚴酷的審判。陸遠的每一句“讚美”,都像是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他層層偽裝的血肉,將他二十年前那顆肮臟、貪婪的心,血淋淋地暴露在餐桌上。
坐在對麵的王小軍,此刻已經完全收起了那副流裡流氣的做派。他一言不發,隻是眼神冰冷地看著李愛民,那張布滿橫肉的臉上,煞氣正在一點點凝聚。他身後的黃毛和光頭雖然聽不懂什麼“暫付款”,但他們看得懂自家大哥的臉色。兩人不自覺地站直了身體,捏著拳頭,關節捏得哢哢作響,兩道不善的目光,如同探照燈一般鎖定在李愛民身上。
壓力。
無形的、有形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
李愛民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他強迫自己冷靜,大腦瘋狂運轉,試圖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巧合?不可能!天底下沒有這麼多巧合!
泄密?誰會泄密?當年的知情人,死的死,退的退,升的升,大家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不會蠢到自曝其短。
難道是……他真的在檔案室裡,找到了那份紀要?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立刻被他自己否決了。不可能!那份紀要被他親自藏在了一堆關於計劃生育的陳年舊檔裡,外麵套著牛皮紙袋,連標簽都沒貼。一個剛來的愣頭青,怎麼可能在一天之內,從堆積如山的檔案裡,精準地翻出那唯一一份罪證?
除非……除非他根本不是愣頭青。
除非他從一開始,就是衝著這件事來的!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讓李愛民不寒而栗。他猛地想起陸遠剛來時,前任鎮長王振國對他的評價:“這小子,邪門得很!”
他看著眼前這個滿臉通紅、還在喋喋不休的年輕人,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這張人畜無害的臉下麵,到底藏著一個怎樣的魔鬼?
“主任,您怎麼不說話啊?”陸遠仿佛很困惑,他端起酒杯,又搖搖晃晃地湊了過來,那股濃烈的酒氣直衝李愛民的麵門,“您……您是不是覺得我話說得不對?我……我就是太崇拜您了!真的!”
李愛民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他現在看陸遠這張笑臉,比看王小軍那張凶神惡煞的臉還要害怕。
他必須做點什麼,必須把這個話題掐死!
“陸遠!”李愛民的聲音嘶啞,他試圖用嚴厲的語氣來掩飾自己的恐慌,“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看你是真的喝多了!什麼暫付款,什麼出謀劃策,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一邊說,一邊拚命地給陸遠使眼色,眼神裡的警告意味,幾乎要溢出來。
然而,陸遠仿佛真的醉得連眼色都看不懂了。他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更加委屈了:“主任,我……我沒胡說啊。這些……這些都是我從檔案裡……琢磨出來的啊。雖然檔案上沒寫名字,但我一琢磨,能有您這種魄力和擔當的,除了您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