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成為青陽鎮副鎮長後的第一個早晨,是從一種奇特的“安靜”中開始的。
他搬進了二樓最東頭的那間獨立辦公室。房間向陽,陽光透過乾淨的玻璃窗灑進來,將空氣中的微塵照得纖毫畢現。桌上的茶杯裡,新來的秘書小王已經泡好了熱氣騰fing的龍井,茶葉在水中舒展,像一幅徐徐展開的山水畫。
這間辦公室,不大,卻像一個無形的結界,將外界的喧囂與嘈雜隔絕開來。
過去,他在d政辦那個大辦公室,耳朵裡隨時充斥著電話鈴聲、鍵盤敲擊聲、以及同事間壓低了嗓門的閒聊。而現在,他能聽到的,隻有自己平穩的呼吸,和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
權力,首先帶來的,是一種物理上的隔離。
他靠在嶄新的皮質轉椅上,這把椅子比他以前坐的硬板凳舒服一百倍,身體陷進去,有一種被包裹的安全感。但陸遠心裡清楚,這把椅子,坐上去舒服,想坐穩,卻比什麼都難。
“咚咚咚。”
敲門聲很輕,很有節奏。
“請進。”
門被推開一條縫,秘書小王探進半個腦袋,手裡抱著一摞文件,臉上帶著幾分新人的拘謹和對上級的敬畏。“陸鎮長,這是財政所、農業站和水利站送來的工作簡報,都需要您閱示。”
小王,王晨光,去年剛考進來的大學生,分到d政辦,因為寫材料還算利索,被周海東親自點將,調過來給陸遠當秘書。
“放這兒吧。”陸遠指了指桌角。
王晨光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將文件整整齊齊地碼好,然後又檢查了一下陸遠的茶杯,見水還滿著,才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順手把門輕輕帶上。
整個過程,他大氣都不敢喘。
陸遠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想笑。幾天前,這個小王在d政辦見到自己,還會大大咧咧地喊一聲“遠哥”,現在,他連直視自己的勇氣都沒有了。
這就是“陸鎮長”三個字帶來的變化。
他拿起最上麵的一份文件,是財政所關於上半年各村轉移支付的報告。翻到最後一頁的簽批欄,上麵已經有了財政所長的簽名,旁邊空著的位置,寫著“分管領導意見”。
陸遠拿起桌上的那支黑色簽字筆,筆尖懸在紙上,卻遲遲沒有落下。
這支筆,他以前也用,用來寫會議紀要,寫工作總結。但從今天起,這支筆的意義完全不同了。他簽下的每一個字,都可能意味著一筆資金的流向,一個項目的啟動,甚至是一個人命運的改變。
這支筆,有千斤重。
他正思索著,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請進。”
這次進來的,是農業站的站長老張。老張五十多歲,頭發稀疏,在鎮裡乾了一輩子農業,是個老資格。以前在走廊裡碰到,老張最多也就是衝他點個頭,今天,他卻是滿臉菊花般的笑容,手裡還提著一個網兜,裡麵是幾條活蹦亂跳的鯽魚。
“陸鎮長,恭喜恭喜啊!”老張把網兜小心地放在牆角,搓著手上前,“早就看出來您是人中龍鳳,這下好了,您來分管農業,我們農業站可算是有盼頭了!”
陸遠站起身,笑著給他讓座:“張站長太客氣了,以後工作上,還需要您這樣的老前輩多多指點。”
“指點可不敢當,不敢當!”老張連連擺手,“您有什麼指示,我們保證不折不扣地完成!對了,陸鎮長,這是我家池塘裡自己養的魚,絕對綠色無公害,給您嘗嘗鮮。”
【係統提示:檢測到初級“送禮”劇情,可選應對角色:1.【鐵麵無私的包青天】效果:當場拒絕,獲得“不近人情”標簽,聲望10);2.【虛與委蛇的老油條】效果:暫時收下,事後退回,獲得“圓滑”標簽,聲望+5);3.【幽默風趣的自己人】效果:巧妙化解,拉近關係,獲得“親和”標簽,聲望+20)】
陸遠心中一笑,選擇了3。
他走到牆角,拎起網兜看了看,讚歎道:“哎呀,這魚真肥!張站長,您這可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啊。”
老張一愣:“陸鎮長,這……”
“您看啊,”陸遠一臉“苦惱”地指著魚,“我這剛上任,您就送這麼肥的魚來,這要是讓周鎮長看見了,他肯定得說我,說我陸遠剛當上副鎮長,就學會截胡了,把站裡最好的資源都往自己辦公室劃拉。這魚,是不是應該送到鎮食堂,中午給大夥兒加個餐,也讓大家都嘗嘗咱們農業站的‘豐碩成果’嘛!”
一番話,說得老張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最後哈哈大笑起來。
“高!還是陸鎮長您想得周到!是我老張格局小了,格局小了!我這就送食堂去!”老張豎起大拇指,高高興興地拎著魚走了。
他前腳剛走,水利站的劉站長後腳就跟了進來,彙報工作的主題思想和老張大同小異,核心訴求就是希望新來的陸鎮長能多多關照。
一上午的時間,陸遠辦公室的門檻,幾乎快被踏平了。各個分管部門的負責人,甚至是一些村的村支書,都像約好了似的,輪番上陣,來認碼頭,表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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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遠切換著不同的角色,遊刃有餘地應付著。他發現,當了領導,這“演戲”的舞台更大了,對手演員也更多了。每個人都戴著麵具,說著言不由衷的話,需要他從一堆廢話裡,分辨出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假意,哪些是試探,哪些又是陷阱。
這比在片場拍戲,可累多了。
送走最後一位客人,陸遠疲憊地靠在椅子上,揉了揉有些發僵的臉。秘書小王適時地走進來,給他的茶杯續上熱水。
“陸鎮長,周鎮長讓您過去一趟。”
陸遠走進周海東的辦公室時,周海東正低頭看著一份文件,頭也沒抬地指了指桌子對麵:“看看這個。”
那是一份關於“幸福村道路硬化項目”的申請報告。
幸福村是青陽鎮最偏遠的村子之一,因為不通公路,村裡的農產品運不出來,年輕人也留不住,是貧困戶最集中的地方。報告寫得很懇切,希望能從鎮財政裡擠出一筆錢,把通往村裡的那條三公裡的土路給修了。
陸遠快速地看了一遍,報告合情合理,訴求也十分迫切。
“這是你分管的領域,這筆錢,批還是不批,你來定。”周海東終於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陸遠沉吟了一下:“從報告上看,這條路非修不可。這是民生工程,也是扶貧的關鍵一步。我個人傾向於批準。”
“嗯。”周海東不置可否,又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地圖,在桌上鋪開,“你再看看這個。”
那是一張青陽鎮的行政規劃圖。周海東用紅筆在上麵畫了一個圈,圈住了幸福村,然後又畫了一條線,代表著那條要修的路。
陸遠湊過去一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那條規劃中的路,有大概兩百米的長度,需要穿過鄰村——“裕華村”的一片果園。
“裕華村?”陸遠對這個村子有印象,是鎮上比較富裕的村子。
“裕華村的村長,叫錢大金。”周海東的手指在“裕華村”三個字上點了點,語氣平淡,“鎮裡分管工業和招商引資的錢副鎮長,是他親姐夫。”
陸遠的後背,瞬間冒起了一絲涼意。
他終於明白,周海東為什麼要把這份報告單獨拿給他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