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布被揭開的那一刻,辦公室裡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滯了。
沒有金銀珠寶,沒有錦旗牌匾,那紅布之下,是一把傘。
一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深藍色油布傘。傘骨是老竹匠親手削的,粗壯而堅韌,經過反複打磨,呈現出一種溫潤的光澤。傘柄是天然彎曲的樹根,握手處已經被摩挲得油光發亮。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深藍色的傘麵。上麵用白色的油漆,以一種質樸卻不失工整的小楷,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張大山、李秀英、王二柱、趙鐵根……
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青陽鎮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這些名字擠在一起,彙成了一片白色的星河,覆蓋了整片深藍的“夜空”。
“萬民傘……”
農業站長老張嘴唇哆嗦著,下意識地念出了這三個字。
這玩意兒,他隻在評書和電視劇裡見過。那是舊社會的老百姓,為了感謝那些真正為民做主的好官,自發湊錢打造的,是民間給予一個官員的最高榮譽。他做了一輩子基層農業工作,迎來送往的領導不知凡幾,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親眼見到這傳說中的東西。
辦公室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窗外的蟲鳴,和牆上掛鐘的滴答聲。
陸遠看著那把傘,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名字,隻覺得一股熱流從胸口直衝頭頂。他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經曆過無數的大場麵,在聚光燈下扮演過帝王將相,也曾在係統的加持下,於官場中舌戰群儒,翻手為雲。可眼前的這一幕,這把樸素得甚至有些笨拙的傘,卻讓他第一次感到了手足無措。
“陸鎮長,”張大山的聲音沙啞而莊重,他雙手捧著那把傘,像是在捧著一件稀世珍寶,“這把傘,是我們鎮上幾百戶瓜農,一家一戶湊錢,請鎮上最好的老師傅打的。上麵的每一個名字,都是戶主親手寫上去的。”
“我們這些泥腿子,沒文化,不會說漂亮話。我們就知道,誰對我們好,我們就把誰記在心裡。”
老人向前一步,將傘遞向陸遠。
陸遠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連連擺手:“大爺,各位鄉親,這使不得,這萬萬使不得!”
他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了:“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事,這是我的工作,我的本分。我領著國家的工資,就該為大夥兒排憂解難。我怎麼能收這麼貴重的東西?這要是傳出去,是會讓我犯錯誤的!”
他說的也是實話。作為一名國家乾部,收受群眾的禮物,哪怕是一針一線,都是紀律所不允許的。這把傘的價值或許不高,但它所代表的意義,卻重若千鈞。
“我們知道您是好乾部,守規矩。”村支書在一旁開口了,他的眼眶也有些泛紅,“所以我們沒給您送錢,也沒送彆的。這把傘,它不是禮物,它是我們老百姓的一點心意,是一份念想。”
“您要是不收,”張大山梗著脖子,渾濁的眼睛裡透出一股倔強,“我們這幾百戶人家,心裡就不踏實!我們覺得欠著您的!您收下了,我們才覺得,這事兒,才算完了。以後您走到哪,看到這把傘,就能想起我們青陽鎮,想起我們這些念著您好的莊稼人。”
說著,老人的膝蓋竟微微一彎,看樣子竟是要跪下。
“大爺!”陸遠大驚失色,一步搶上前,死死地扶住了老人的胳膊。開玩笑,真要是讓一位上過戰場的老英雄給自己跪下,那他陸遠才是真的要折壽,要犯天大的錯誤了。
“我收!我收下還不行嗎!”情急之下,陸遠幾乎是喊了出來。
聽到他這句話,張大山的腿才重新站直,臉上露出了孩子般滿足的笑容。
陸遠雙手有些顫抖地,接過了那把傘。
傘入手,很沉。
他能感覺到竹骨的堅實,感覺到傘柄的溫潤,更能感覺到那上麵承載著的,千百顆滾燙的民心。這一刻,他腦海裡係統的提示音,那些冰冷的數字和獎勵,都變得無比遙遠和虛幻。
隻有手中這把傘的重量,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滾燙。
它比縣長的批示更重,比企業的投資更重,比那一個多億的銷售額更重。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得到的最豐厚,也是最沉重的一份“獎勵”。
“謝謝……謝謝大夥兒。”陸遠的聲音有些哽咽,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重複著這兩個字。
他緊緊地握著傘柄,對著張大山,對著所有的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一次,不是表演,不是劇本,而是發自肺腑的,最真誠的敬意。
……
送走了村民們,辦公室裡重新恢複了安靜。
那把萬民傘,被陸遠小心翼翼地靠牆立在辦公桌旁。它靜靜地立在那裡,仿佛一位沉默的守護者,讓這間簡陋的辦公室,都顯得莊嚴肅穆起來。
王晨光和另外幾個年輕乾部,還沉浸在剛才那一幕的震撼中,久久不能回神。他們看著陸遠的背影,眼神裡除了崇拜,更多了幾分深刻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