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室裡靜得可怕，隻有陸遠自己的心跳聲，擂鼓一般在胸腔裡轟鳴。
他捏著那張薄薄的處分決定，指尖冰涼。紙張已經泛黃發脆，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成曆史的塵埃，但上麵承載的重量，卻足以壓垮一個人的命運，甚至掀翻一片官場。
透過光線，在那三個字“石長青”的背後，隱約透出的那個被塗改液覆蓋的原始簽名，其筆鋒輪廓，陸遠越看越心驚。
雖然模糊，但他幾乎可以斷定，那絕不是石長青的筆跡。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中炸開：三十年前，有人在這份決定命運的文件上，玩了一手偷天換日的把戲。一個叫石長青的人，成了替罪羊，而真正的責任人，則金蟬脫殼，甚至可能……踏著彆人的屍骨，平步青雲。
而劉振華，當時的項目副組長，在這場大戲裡，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陸遠感到一陣口乾舌燥。他發現的不是什麼曆史秘聞，而是一顆被埋藏了三十年的炸彈。現在，這顆炸彈的引信，就捏在他的手裡。
他下意識地想把這份文件藏起來，但立刻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不行。
單憑一份有塗改痕跡的文件，說明不了任何問題。他現在隻是一個管檔案的副主任，人微言輕。貿然把這東西拿出去，劉振華有一萬種方法讓他閉嘴，甚至反咬一口，說他惡意偽造文件，打擊報複領導。到時候，彆說查明真相，他自己能不能囫圇走出紀委的門都是個問題。
孤證不立。
他需要證據，需要一條完整得讓任何人無法辯駁的證據鏈。他要把這三十年的塵封往事，每一個環節，每一個人物，都挖出來，擦拭乾淨，然後像拚圖一樣，嚴絲合縫地拚接在一起，讓真相自己說話。
“係統，我需要你的幫助。”陸遠在心中默念。
【叮！檢測到宿主強烈的求知欲與分析需求，【信息整合】能力已提升至最高權限。】ax）：您現在是人型超算。所有被您閱覽過的文字、圖像、數據，都將自動在您的記憶宮殿中建立索引，並根據邏輯關係、時間序列、人物關聯，生成動態的可視化信息網絡。您將能洞悉任何孤立事件背後的必然聯係。】
陸遠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半透明的界麵，無數的數據流瀑布般刷過。他的大腦在這一刻變得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強大。
他將那份處分決定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然後深吸一口氣，開始了他的“尋寶之旅”。
他沒有再像之前那樣漫無目的地泛讀，而是以“白馬河水利樞紐工程”為圓心，開始了一場信息風暴式的定向挖掘。
他首先衝向了人事檔案區。
第一個目標，石長青。檔案很簡單，照片上的男人濃眉大眼，眼神正直，充滿了那個年代特有的質樸和激情。履曆上寫著，他曾是戰鬥英雄，轉業後從基層水利員乾起，一步一個腳腳印，憑著過硬的技術和不要命的乾勁，成了縣水利局的局長。但在“白馬河事件”後，他的人生軌跡戛然而止，被調到縣史誌辦當了個副主任，一個典型的養老崗位。檔案的最後一行字，刺痛了陸遠的眼睛：“1995年，因病去世，終年58歲。”
鬱鬱而終。這四個字仿佛從紙頁上跳了出來。
第二個目標，那兩位“專家”。陸遠很快找到了他們的檔案。那位水文地質專家吳教授，在項目叫停的第二個月，檔案裡多了一份匿名舉報信，說他與一位女同事有“不正當關係”，隨後便是組織審查的結論和一紙調令，他被調往鄰省一個偏遠的地質隊。而那位年輕工程師，則因為在項目論證會上“公然頂撞領導，思想僵化”，被下放到了全縣最窮的黑山鄉水利站，檔案裡再無下文，仿佛人間蒸發。
陸遠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第三個目標，劉振華。他的檔案就要厚得多了。陸遠一頁頁翻過，清晰地看到，在“白馬河事件”發生的第二年，劉振華因為“在處理重大工程遺留問題中表現突出，為國家挽回了巨大損失”，被破格提拔為縣建委副主任，正式邁入了縣領導的行列。從此以後，他的仕途便一帆風順，青雲直上。
一個英雄落幕，一個新貴登場。故事的脈絡，清晰得令人心寒。
陸遠沒有停歇，他又一頭紮進了財務檔案的故紙堆裡。項目下馬的官方理由之一是“資金問題”，他偏要看看，錢到底去了哪裡。
那些老舊的賬本，數字密密麻麻，普通人看一眼就頭暈腦脹。但在陸遠的“信息整合”能力下，每一筆款項的流入和流出，都像一條條發光的溪流，在他腦海裡彙聚。他很快發現，就在白馬河項目被叫停的同時，有一筆數額巨大的“水利專項整治資金”，被緊急劃撥到了另一個項目上——城南開發區的排澇係統改造工程。
而負責這個新工程的總指揮，正是新上任的縣建委副主任，劉振華。
陸遠又立刻調出城南排澇工程的卷宗，在長長的承建單位和供應商名單裡，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安河縣紅星罐頭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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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就是劉振華嶽父後來低價收購的那個廠子嗎？
三十年前，罐頭廠還是一家縣屬國企，它怎麼會去承建排澇工程？陸遠繼續深挖，終於在一份不起眼的補充協議裡找到了答案。罐頭廠為排澇工程提供了部分非關鍵性的水泥預製件和後勤服務。這看似沒什麼問題，但陸遠卻敏銳地發現，協議裡約定的價格，比當時的市場價高出了近三成。
一條完整的閉環，在陸遠的腦海裡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