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的空氣，像被抽乾了一樣，令人窒息。
小張的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他甚至不敢去擦。那份被並排放在一起的報告和紀要，像兩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眼睛生疼。
1358。
1858。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以為自己的手法天衣無縫，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混在幾千字的公文裡，誰會去注意？誰又能記得住？明天一早，紀要分發下去，高書記在彙報會上一開口，生米煮成熟飯，一切都將塵埃落定。
他萬萬沒有想到，陸遠，這個看上去比他還年輕的主任，竟然有這樣可怕的記憶力。
他甚至沒有去核對，就憑著腦子裡的印象，發現了這個致命的破綻。
恐懼像藤蔓一樣纏住了小張的心臟，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剩下牙齒在微微打顫。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震怒並沒有到來。
陸遠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那平靜的眼神，比任何斥責都更讓人恐懼，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內心所有的肮臟與算計。
過了足足半分鐘，陸遠才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得像是在討論天氣。
“很晚了，小張，辛苦了。”
他拿起那份錯誤的紀要，隨手放在一邊，又拿起桌上的扶貧辦原始報告，遞了過去。
“把這個數據改過來，重新打印一份。記住，一個字都不能錯。”
“主……主任……”小張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不敢接那份報告，雙手像是灌了鉛。
“去吧，”陸遠沒有再看他，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語氣裡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疲憊，“明天一早，我需要看到正確的版本。”
這句輕描淡寫的話，像一道赦免令，又像一柄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他沒有揭穿，沒有質問，甚至沒有多說一個字。
小張如蒙大赦，又如墜冰窟。他知道，陸遠這是在給他一個機會，一個自己了斷的機會。可這種被對手掌控一切，連生死都由對方一念決定的感覺，比當場被撕破臉皮還要難受一萬倍。
他顫抖著手接過報告，幾乎是逃也似地衝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麵的一切。
陸遠臉上的平靜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中飛速複盤著整個事件。
周海山。
這一招，毒辣至極。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使絆子，而是赤裸裸的政治暗殺。他暗殺的目標有兩個，一個是高建功，另一個，就是自己。
一旦高建功在市領導麵前出了醜，威信將大打折扣。而他陸遠，作為縣委辦主任，連一份最重要的會議紀要都審核不出錯漏，在高建功心裡，必然會留下一個“辦事不牢”、“不堪大用”的印象。
信任，是官場上最珍貴也最脆弱的東西。周海山這一手，就是要在他和高建功之間，打進一根最尖銳的楔子。
陸遠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他不能等。
等到明天早上，拿到小張改好的紀要，一切就都晚了。因為這份紀要的初稿，很可能已經在某個時刻，通過某種渠道，送到了周海山的手上。
明天，隻要高建功的彙報平安無事，周海山就會立刻明白，他的陰謀敗露了。而他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就是小張。到時候，他有無數種方法讓小張永遠閉嘴，讓這條線索徹底中斷。
不行，必須立刻行動。
他要的不僅僅是化解危機，他還要讓高書記親眼看看，他的對手，用的是何等卑劣的手段！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十一點二十。
不能再猶豫了。
陸遠抓起桌上那份錯誤的紀要和扶貧辦的原始報告，快步走出辦公室，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身影迅速消失在深夜的走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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