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有幾點困惑，想向領導們彙報。”他拿起自己那個薄薄的文件袋，從中抽出一份文件，“這是我們東林區聘請的，國內最頂級的第三方結構安全評估公司，在項目施工前、施工中，出具的32份評估報告，結論都是‘安全等級優秀’。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夜之間，就變成了‘重大安全隱患’。”
他又抽出一份文件：“這是百工坊主街地下管網的最終設計方案，上麵有市規劃局總工程師的親筆簽名和規劃局的公章，是經過市裡專家組特批的‘優化方案’，因為老街區的實際情況，確實無法完全按照新區的標準來。我不明白，為什麼這會變成‘與備案有出入’。”
他的聲音不大，帶著一種努力想搞清事實的真誠，每一句“我不明白”，都像是在虛心求教，卻又像一記記耳光，精準地扇在常鴻那“依規辦事”的臉上。
“當然，這些技術問題，我相信組織上一定能調查清楚，還項目一個公道。”陸遠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了與昨天在書記辦公室裡如出一轍的憂慮，“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這些。而是昨天下午查封之後，整個東林區都人心惶惶。剛剛靠‘城市織補’建立起來的政府公信力，受到了巨大的衝擊。我們昨天常委會上剛剛定下的，要以東林區為樣板，探索‘第三條路’的戰略，現在也成了下麵乾部群眾口中的笑話。”
“書記，項目停一天，損失上百萬是小事。人心要是散了，改革的勢頭要是被掐斷了，這個損失，我們誰也承擔不起啊！”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隻是將那兩份文件輕輕放在桌上，重新坐下，低著頭，像一個受了委屈，卻又不知該如何辯解的孩子。
會議室裡，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聽明白了。這哪裡是技術問題，這分明就是神仙打架。
常鴻的臉色已經變得有些難看，他正要開口反駁，周懷安卻先說話了。
周懷安沒有看桌上的任何文件，他隻是將身體往後靠在寬大的椅背上，端起茶杯，用杯蓋不緊不慢地撇著浮沫。
他沒有看常鴻，也沒有看陸遠，目光仿佛飄向了窗外，語氣平淡得像在閒聊。
“東林區的老城改造，我是去看過的。百工坊的那些老手藝人，我也聊過。不容易啊，一個快要被遺忘的角落，能重新煥發生機，變成全市的文化名片，這背後，是區裡同誌們花了多少心血，是市裡多少部門協同努力的結果。”
他頓了頓，喝了口茶，繼續說道：“昨天常委會上，我們剛剛把東林區的改革模式，確定為我們星海市探索新發展路徑的試驗田和樣板。這是市委的集體決策，是代表著星海市未來發展方向的大事。”
他的聲音依然平緩，但會議室裡的溫度，卻仿佛驟降了十度。
“改革嘛，總會遇到新問題，總會有人不理解，甚至有人會眼紅，會下絆子。這都正常。”
周懷安放下茶杯，目光終於從窗外收了回來，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目光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
“但是我今天把話放在這裡。”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雖然不大，卻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東林區的改革，是全市的標杆，隻能加強，不能削弱。誰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在後麵拖後腿、使絆子，影響了我們全市的發展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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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常務副市長常鴻那張已經毫無血色的臉上。
“我第一個不答應！”
話音落下，整個會議室裡，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常鴻坐在那裡，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手腳冰涼。周懷安沒有提一個“查封”，沒有說一句“撤銷”，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比直接下命令，要重得多。
這是政治表態，是最高權威的意誌。
在這一刻，他精心準備的那半尺厚的“證據”，都成了一堆廢紙。
周懷安不再看他，轉頭對秘書說：“會議紀要就這麼記。散會。”
說完，他徑直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常鴻僵坐在椅子上，足足過了半分鐘，才緩緩站起來。他看了一眼低著頭收拾文件的陸遠，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一言不發，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回到自己辦公室，常鴻反手將門重重關上，發出一聲巨響。他走到辦公桌前，一把將桌上所有文件全部掃落在地！
“陸遠！”
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胸口劇烈起伏，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猛虎。
幾分鐘後，他辦公桌上的紅色電話響了。他拿起電話，裡麵傳來秘書顫抖的聲音：“市長，檢查組那邊問，下一步……怎麼辦？”
常鴻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隻剩下無儘的冰冷。
“讓他們滾回來。把人給我放了，封條全部撕掉。”
掛斷電話，他無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而此時，陸遠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還是趙芬芳發來的。
“陸書記！人放了！工地解封了！謝謝您！謝謝您！”
一連串的感歎號，透著劫後餘生的狂喜。
陸遠微微一笑，將手機放回口袋。這一局，完勝。
然而，他剛走出會議室，秘書小陳就快步跟了上來，手裡拿著一封剛剛從傳達室送來的信。
“陸常委，您的信，看著像是手寫的。”
信封是牛皮紙材質，很舊了，上麵沒有寄信人地址，隻用一種顫顫巍巍的筆跡，寫著“星海市東林區區委陸遠書記收）”。郵戳顯示，這封信已經在路上輾轉了很久。
陸遠接過信，撕開封口。
裡麵隻有一張薄薄的信紙，紙張已經泛黃，帶著一股陳舊的墨水味。
信上的字跡，比信封上的更加顫抖，仿佛寫信人已經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陸書記，救救百工坊……”
陸遠眉頭一皺，百工坊不是已經沒事了嗎？
他繼續往下看。
“……救救我們這些快要死掉的老手藝，救救星海市最後這點念想吧。我們聽說，百工坊要被拆了，要蓋一個什麼‘金融中心’……”
陸遠的瞳孔，猛地收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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