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五十五分,省政府第三會議室。
橢圓形的會議桌前坐了七八個人。
財政廳副廳長錢坤、審計局副局長趙明、國資委副主任孫偉……都是相關部門的實職副手。
李毅飛特意沒讓正職來——這個層麵的會議,正職到場反而太紮眼。
李毅飛推門進來時,目光先掃了一圈。當看到坐在孫偉旁邊的那個人時,他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劉建明。
這位省國資委原副主任,現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正端著茶杯慢慢吹著熱氣。
按理說,今天這個專題會,政協的同誌不在參會範圍。
“建明主任也來了?”李毅飛在主位坐下,語氣平常。
“聽說在研究江港自貿區的事,我就過來聽聽。”劉建明放下茶杯,笑容溫和,“當年那些項目,有不少是我在國資委時經手的,情況熟。
李省長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李毅飛翻開文件夾,“多個人,多份智慧。”
會議室裡的氣氛微妙起來。
在座的都是明白人,劉建明這個“不請自來”意味深長。
會議按流程開始。
審計局副局長趙明先彙報初步核查情況,財政廳錢坤補充債務數據,國資委孫偉談了資產盤活的一些想法。
每個人都說得四平八穩,用詞謹慎。
輪到劉建明時,他清了清嗓子。
“剛才幾位同誌講得都很好,但我補充一點曆史背景。”他身體微微前傾,手按在桌麵上。
“2016年到2018年,省裡搞‘外資攻堅年’,壓力是層層傳導的。
當時全國都在搶項目,有些優惠條件確實是特殊時期的特殊政策。
現在回頭看,可能有些地方過了,但當時的大方向沒錯——沒有那些外資項目,江港自貿區起不來。”
他說得很誠懇,甚至帶著幾分感慨:“做工作嘛,總要承擔風險。不超前一步,不打破點常規,怎麼發展?
現在出了問題,我們要正視,但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否定那段曆史。”
這番話很高明,把個人責任模糊成了“曆史背景”和“集體決策”。
李毅飛等他說完,才緩緩開口:“建明主任說得對,要曆史地看問題。
所以今天這個會,重點不是追責,是找解決辦法。”
李毅飛頓了頓,目光落在劉建明臉上:“但解決問題,得先弄清楚問題出在哪。
如果是政策允許範圍內的讓利,那是工作方法問題;
如果是利用政策漏洞搞利益輸送,那就是性質問題了。”
劉建明的笑容淡了些。
李毅飛打開投影儀。
白牆上出現的不是複雜的股權圖,而是一張簡單的表格。
“這是江港保稅倉項目從立項到運營的全流程時間節點。”激光筆的紅點移動,“大家注意看,2017年3月,項目完成招投標,中標方是新加坡華商投資。
但同年1月,也就是招投標開始前兩個月,項目用地的性質就已經從工業用地調整為商業用地,溢價率鎖定在2016年的基準價。”
會議室裡安靜下來。
土地性質調整、鎖定溢價率,這在當年都是需要特批的事項。
“誰批的?”錢坤忍不住問。
李毅飛沒回答,切換下一頁。
是一份批複文件的掃描件,右下角的簽名龍飛鳳舞,但能辨認出“劉建明”三個字。
劉建明的手捏緊了茶杯。
“這份批複符合程序嗎?”李毅飛問得平靜,“在招投標前鎖定用地成本,相當於給中標方提前吃了定心丸。
而最終中標的這家外資公司,在拿到地後三個月,就把百分之六十的股權質押給了境外銀行,套現離場。”
他關掉投影,會議室重新陷入昏暗:“現在這塊地的實際控製方是一家離岸公司,而我們省屬國企江港集團,卻要為這個項目承擔十二億的擔保債務。
這十二億,就是國有資產流失的一部分。”
“李省長,”劉建明的聲音有些發乾,“當年調整用地性質,是為了加快項目落地,自貿區建設有時間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