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散後第七日,蘇月璃抱著一摞泛黃的《地脈考》手稿推開楚風租的老閣樓門時,正撞見他蹲在窗台上。
竹編窗簾被風掀起一角,陽光漏進來,在他後頸投下斑駁的影。
他手裡捏著枚青銅方孔錢,指腹反複摩挲錢文——那是他三年前在潘家園花二十塊淘的“開元通寶”,當時蘇月璃還笑他“銅鏽都比錢貴”。
“又在看什麼?”她把稿子擱在積灰的書桌上,玻璃鎮紙壓著的宣紙被風掀動,露出半幅未完成的地脈圖。
楚風沒回頭,目光穿過窗欞落在巷子方向。
老周的掃帚聲正“唰啦唰啦”響著,混著張嬸喊孫子回家吃早飯的吆喝,像根軟繩在空氣裡晃蕩。
“昨天王伯修煤爐,敲了十三下。”他突然說,“以前我用靈瞳看,能數清每塊磚的裂紋,現在……”他指尖輕輕一彈,銅錢“叮”地落在窗台,“隻能聽見聲音了。”
蘇月璃頓了頓。
她知道他說的“現在”是什麼——三日前深夜,他在井邊燒了最後一幅地脈圖,將破妄靈瞳最後一縷金芒封進這枚銅錢。
當時月光落在水麵,那枚錢沉下去時,井裡騰起陣白霧,像誰輕輕歎了口氣。
“你這是何苦?”她走過去,指尖觸到他微涼的後頸,“封了靈瞳,往後下鬥怎麼辦?遇到機關……”
“不下了。”楚風轉過臉,眼底再沒有往日流轉的金芒,隻餘下清淺的黑,“以前總覺得要把所有危險都拆穿,把所有寶貝都護在眼皮子底下。可那天看老周掃街,他掃過的地方,連磚縫裡的草都直起了腰——”他笑了笑,“原來最厲害的守護,是讓人活成自己的樣子。”
蘇月璃忽然想起昨夜在實驗室的事。
她架好紅外熱像儀對準老巷,屏幕上卻沒出現熟悉的光脈圖,反而是團暖融融的橘色,像被揉皺的毛線團,跟著老周的掃帚、張嬸的晾衣繩、孩子們追跑的腳印慢慢舒展。
“阿蠻說地脈現在會‘呼吸’了。”她輕聲道,“跟著人間煙火氣呼吸。”
楚風伸手接住飄進窗的楊絮,看它在掌心跳了跳,“所以更不能讓他們看見我。”他望向巷子深處,那裡飄起縷藍煙——是王伯的旱煙點著了,“要是哪天張嬸晾衣服時總覺得有人盯著,王伯喝茶時總想著地脈安危……”他捏碎楊絮,碎屑落在銅錢上,“那我守的就不是巷子,是人心了。”
閣樓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阿蠻掀開門簾衝進來,苗銀項圈撞出脆響。
他手裡攥著片焦黑的骨片,是引靈用的山魈骨,此刻骨麵還泛著淡藍的光。
“地脈……”他喘著氣,“地脈回應我了。”
蘇月璃接過骨片。
骨麵上的紋路正緩緩蠕動,竟湊成串歪歪扭扭的符號——三長兩短,像用樹枝在泥裡劃的。
“這是摩斯密碼?”她掏出手機對照,突然愣住,“老周的收工暗號!每天傍晚他掃完最後一段路,掃帚敲石板就是三長兩短!”
阿蠻蹲下來,從褲袋裡摸出包曬乾的艾草點燃。
青煙騰起時,他喉間發出低沉的苗語咒語。
閣樓裡的光線突然暗了暗,眾人聽見窗外傳來“唰啦唰啦”的聲響——不是老周的掃帚,倒像有無數把掃帚同時在空氣裡劃動,節奏輕緩,帶著股說不出的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