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崩塌後的第三日,風雪如泣,哀嚎著掠過昆侖的每一寸斷壁殘垣。
雪狼族廢棄的石屋內,楚風盤膝而坐,猶如一尊亙古不化的雕像。
他左眼緊閉,皮膚之下,那道源自母玉的銀色火焰,不再是灼人的烈焰,而是化作了一條條蜿蜒的江河,在經脈中緩緩流淌。
每一次吐納,風雪似乎都隨之停滯一瞬。
他正在嘗試徹底掌控這份新生卻又無比危險的力量。
心神沉入識海,他催動了那剛剛覺醒的“心眼”,試圖感知周遭的一切。
刹那間,整個世界在他腦海中褪去了色彩,化作由無數線條與氣流構成的黑白畫卷。
阿蠻沉穩的呼吸,蘇月璃略顯急促的心跳,甚至連屋外雪狼低沉的嗚咽,都清晰無比地反饋回來。
然而,就在他將心眼感知投向蘇月璃時,異變陡生!
他“看見”了,在蘇月璃的身後,一團粘稠如墨的黑影正無聲無息地浮現。
那黑影並非實體,卻散發著令人靈魂戰栗的惡意。
緊接著,黑影之上,一顆、十顆、百顆……足足九百隻猩紅的眼睛猛然睜開,沒有瞳孔,隻有純粹的、要將一切吞噬殆儘的瘋狂!
黑影緩緩張開一道裂口,如深淵巨口,正對著蘇月璃的後心,一絲絲屬於她的生命精氣,正被無形的力量抽離,卷向那道裂口。
“月璃!”
楚風心神劇震,猛地睜開雙眼。
石屋內,一切如常。
蘇月璃正坐在火堆旁,低頭擦拭著一柄短劍,神情專注而恬靜,絲毫沒有異樣。
阿蠻則靠在牆角,閉目養神,氣息悠長。
幻覺?
楚風下意識地抬手撫向左眼,指尖卻傳來一陣溫熱的濕滑。
他攤開手掌,一抹刺目的血色映入眼簾。
他左眼眼角,那道因融合母玉而產生的細微裂痕,竟滲出了一絲血線。
他瞬間明悟:心眼通明已成,但母玉中那股暴虐的殘存意誌,與他自身的守陵人血脈尚未完全融合。
這股衝突,讓他的感知出現了扭曲,幻視,已如附骨之疽,悄然滋生。
另一邊,蘇月璃的眼角餘光其實一直未曾離開過楚風。
她悄然將手中的短劍收入鞘中,藏在袖口下的指尖,卻輕輕摩挲著一本泛黃的殘頁。
這幾日,楚風每夜都會陷入夢魘,發出痛苦的囈語。
她守在他的身邊,將那些破碎的詞句一一記錄下來。
“玉在跳……它想換心……”
這句重複了無數次的話,像一根毒刺,深深紮進了她的心裡。
直到她從祖傳的《葬瞳錄》殘頁中,找到了那段令人不寒而栗的記載:“天眼者,以心契玉,玉亦噬心。若玉搏動如心跳,則為魂歸玉巢之兆,人身漸成空殼,徒留其形。”
玉在搏動,就像一顆心臟。
蘇月璃心頭一緊,呼吸都為之凝滯。
她沒有聲張,更不敢讓楚風知道這足以摧毀他意誌的真相。
她隻是不動聲色地從發間取下一枚古樸的銀簪,簪頭精巧地刻著一道“鎮魂符”。
她將簪子重新插入發髻,位置卻稍稍調整,確保自己能在瞬間拔出。
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若真到了那一步,她會毫不猶豫地將這枚銀簪刺入楚風的百會穴。
即便這會讓他元氣大傷,甚至從此怨恨自己,也決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的靈魂被那塊邪玉吞噬。
就在屋內氣氛凝重之時,一直沉默的阿蠻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攤開手,掌心躺著三枚用獸骨打磨而成的卜具,上麵布滿了細密的裂紋。
這是苗地最古老的骨卜之術,以自身精血為引,窺探一線天機。
“楚風的命格,出現了‘雙瞳奪舍’的凶兆。”阿蠻的聲音沙啞而低沉,“母玉的力量正在反噬他的神魂,昆侖的寒氣隻會加劇這個過程。我們必須為他尋一處‘心火源地’,以至陽之火,重塑他的靈根,讓他真正成為這隻眼的主人。”
說著,他從懷中鄭重地取出了最後一根寸許長的黑色線香。
這是“引脈香”,是老啞僧留下的遺物。
阿蠻用指尖逼出一滴精血,滴在香頭,然後將其點燃。
沒有火焰,隻有一縷青煙嫋嫋升起,在寒冷的石屋內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