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碾過青石板路時,楚風的指節在車門上輕輕叩了兩下。
鎮東頭的梧桐樹比去年矮了一截,樹杈間掛著的破燈籠還在晃,卻再照不見他父親當年蹲在樹下批改曆史作業的身影。
“去年清明我回來,這屋牆根還開著野菊。”他望著塌了半麵的山牆,聲音發悶。
褪色的“銘記烈士,薪火相傳”標語被瓦礫埋了半截,像塊被揉皺的舊布。
副駕上的蘇月璃悄悄抽回一直搭在他手背的手,指尖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剛才她分明摸到他手腕的血管在跳,一下比一下急。
“你爸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她歪頭看他,發梢掃過他肩窩,“哦對,‘曆史不是故紙堆,是活在人心裡的火種’。”
楚風喉結動了動。
十年前那個暴雨夜,他縮在漏雨的屋簷下,聽隔壁屠夫扯著嗓子笑:“老楚教曆史?
教出來的學生能扛米袋嗎?“父親舉著煤油燈站在雨裡,燈芯在風裡打顫,卻始終沒滅。
此刻山牆上的裂痕裡,竟鑽出株嫩黃的野菊,和記憶裡父親課本扉頁夾的那朵長得一模一樣。
“到了。”雪狼的聲音像塊冷鐵砸進來。
楚風抬頭,“鬆溪縣烈士小學”的木牌斜掛在門柱上,紅漆剝落處露出底下的舊字——“鬆溪國民小學”,那是日占時期被覆蓋的舊名。
操場空得能聽見風響。
楚風閉眼再睜眼,破妄靈瞳下,地麵像塊被墨汁浸透的絹帛,濃稠的黑影正從地底翻湧上來,每一次脈動都卷走幾縷淺白的光絲。
那是孩子們畫在課本上的英雄像,是老校長講課時顫抖的手,是清明追思課上飄著棗花香氣的紙元寶。
“最後一枚憶魘釘。”他聲音發沉,“在旗杆底座正下方三米。”
蘇月璃的手指在背包帶扣上快速敲了三下——這是他們約好的“行動確認”暗號。
阿蠻已經繞著校園外圍蹲成了道黑影,腰間銅鈴隨著他撒驅邪草的動作輕響;雪狼則躍上圍牆,背倚著爬滿青苔的磚垛,像尊會呼吸的石獅子;灰鴉摸向配電室的背影隱入樹影,袖口露出半截纏著繃帶的手腕——那是他昨晚用殘芯刀劃開的,為了逼出最後一點被植入的追蹤蟲。
“文化調研隊”的胸牌彆在楚風領口,有點硌。
他推開三年級教室的門,黴味混著粉筆灰湧出來,黑板上用蠟筆畫著歪扭的八路軍,帽簷上的紅五星被擦過又補上,角角棱棱的像團火。
蘇月璃摸出錄音筆,按下播放鍵的瞬間,沙啞的老聲線撞進空氣裡:“我們連十二個人,最後就剩我一個。
不怕死啊,就怕——“
“就怕沒人記得為啥死。”楚風接完這句,靈瞳裡的白光突然炸亮。
牆壁滲出星點熒光,聚成穿藍布衫的小女孩、戴八角帽的少年、係紅領巾的姑娘,他們的嘴型和錄音裡的老兵重疊,像串被風吹響的銅鈴。
“是追思課的記憶。”蘇月璃的指尖撫過黑板上的紅五星,“他們在掙紮。”
午夜十二點整。
楚風跪在旗杆底座前,咬破指尖在民燈牌上畫符。
精血滴在陶土上的刹那,全校九間教室的燈同時亮起。
玻璃窗上影影綽綽全是人頭——紮羊角辮的、戴鴨舌帽的、穿校服的,他們的聲音混在一起,像漲潮的海:“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地底傳來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