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風的指尖在鐵皮盒邊緣停頓了三秒。
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在他手背上投下一片銀白。
這是他第三次整理父親的舊物,前兩次翻出的是磨禿的鋼筆、洗得發白的中山裝,還有杯底凝著茶垢的搪瓷杯——全是些再尋常不過的物件,唯獨這鐵皮盒藏得深,壓在衣櫃最裡層的棉絮底下,邊緣的鏽跡蹭得他指腹發疼。
“爸...”他喉嚨發緊,指甲輕輕挑開盒蓋。
金屬摩擦聲像根細針,紮破了深夜的寂靜。
盒底躺著半盒火柴,紙質的火柴皮吸了潮氣,邊緣蜷成焦黃的卷兒,二十來根火柴棍東倒西歪,磷頭泛著暗啞的紅。
最底下壓著張更小的紙條,邊角被火柴棍硌出褶皺,字跡卻清晰得像昨天剛寫的:“夜班點爐用,彆讓你媽知道藏這兒。”
楚風的呼吸突然滯住。
記憶潮水般湧來——小時候總聽母親抱怨,說父親下夜班總把廚房弄得烏煙瘴氣,煤爐總也封不旺;說他藏東西的本事比挖寶還精,藏在米缸裡的酒、床板下的煙盒,最後全被她翻了出來。
可這半盒火柴...他從沒想過,父親藏了二十年的“秘密”,竟是為了讓寒夜裡的煤爐多燒會兒,讓兒子早上能吃上口熱飯。
“啪嗒。”
鐵皮盒落在舊木櫃上,震得火柴棍沙沙作響。
楚風伸手去摸,指腹觸到火柴皮的紋路,像觸到了父親掌心的老繭。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聯絡站,自己對著《守燈人手劄》鄭重添寫新規時的模樣——那時他以為父親留下的是沉甸甸的使命,是需要用熱血和性命去守護的傳承,卻忘了二十年來,真正陪著他熬過冬夜的,不過是煤爐裡跳動的火星,是父親偷偷藏起的半盒火柴。
“你在發抖。”
溫軟的手覆上他手背。
蘇月璃不知何時站到了身後,發梢還沾著剛從實驗室帶回來的墨香。
她俯身湊近盒子,指尖輕輕撫過紙條邊緣:“楚山河同誌啊...不是烈士,是個會怕老婆、愛喝濃茶、懶得寫總結的普通工人。”
楚風猛地抬頭。
月光在蘇月璃眼底流轉,像揉碎了的星子:“我查過你父親的工作檔案。
他當守燈人的十年裡,上報過十七次重大險情,可安全日誌裡夾著的小紙條有九十三張——“她抽出那張”夜班點爐“的紙條,”比如’小楚今天又把工具忘井下了,老陳替他撿的‘,’大劉媳婦要生了,我替他值後半夜‘。“
“他沒寫進手劄的,才是真正的人生。”
楚風喉結動了動,突然彎腰把鐵皮盒抱進懷裡。
舊木櫃的黴味混著火柴的硫磺味鑽進鼻腔,他想起七歲那年發高熱,父親背著他跑了三條街找診所,煤爐裡的火滅了,是用這半盒火柴重新點的;想起高三晚自習回家,推開門總看見煤爐上溫著的搪瓷杯,父親趴在桌上打盹,手邊攤開的安全規程被火星燒了個小洞。
“我想去丙三區老控製室。”他突然說,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鐵板,“我爸...以前總在那兒坐。”
蘇月璃沒說話,隻是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他肩上。
老控製室的門鎖鏽得厲害,楚風用鐵絲捅了半天才開。
黴味混著灰塵味撲麵而來,月光透過裂了縫的玻璃窗,在褪色的桌椅上投下斑駁的影——正中央那張木椅,椅麵磨得發亮,是父親坐了十年的位置。
他坐在椅上,鐵皮盒擱在積灰的桌上。
火柴盒在月光下泛著暗黃,像塊被歲月焐熱的琥珀。
“哢。”
第一根火柴擦燃的瞬間,破妄靈瞳突然發燙。
淡金色的光霧在眼前炸開,無數碎片在光霧中飛旋——穿老工裝的男人蹲在井邊,用樹枝在泥地上畫小汽車,邊畫邊說“等爸發獎金,給小風買鐵皮的”;男人啃著冷饅頭抄安全規程,筆尖戳破紙張,罵了句“這破鋼筆”;男人抱著搪瓷杯坐在這張椅子上,酒氣混著煤煙味,哭腔裡帶著哽咽:“這班...咋就沒人來接呢...”
楚風的指尖在發抖,火柴燒到指尖才驚覺,慌忙掐滅。
火星濺在桌上,燙出個焦黑的小點——和他記憶裡父親筆記本上的洞,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