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麵的霧氣裹著濕冷的潮氣漫上褲腳時,楚風已退回了屋內。
他反手扣上木門,指節在門框上敲了三下——這是他獨居三個月來養成的習慣,確認門閂未被做手腳。
灶台下的陶罐積著薄灰,他捏起一撮陳年香灰,指尖剛觸到粉末,便覺掌心泛起細微的麻癢。
“有東西在引。”他低低念了句,將香灰撒在門檻外三寸之地。
本應簌簌飄散的香灰卻凝成一條細蛇,緩緩向烏篷船的方向傾斜,尾端還打著小圈。
楚風眯起眼,破妄靈瞳在眼底閃過一線金光——香灰裡混著若有若無的青氣,像條被線牽著的風箏。
他轉身拎起竹籃,竹篾邊緣被摩挲得發亮,是蘇月璃去年在西塘買的。
出門時故意哼起賣菜阿婆常唱的小調,路過井邊功德箱時,袖中銅錢“叮當”落進去兩枚。
這是他和蘇月璃的暗號:一枚鎮陰,一枚引陽。
餘光掃過烏篷船,船頭那隻陶碗在霧裡泛著青白,碗底水漬的輪廓讓他喉結動了動——分明是雙眼睛,睫毛的弧度像極了...
“砰。”
竹籃撞在船舷上的聲響驚得他頓住腳步。
他彎腰假裝撿滾落的青菜,眼角餘光卻瞥見碗底水漬蕩開漣漪。
無風,無波,水麵卻像被誰用指腹輕輕戳了一下。
楚風的指甲掐進掌心,指縫裡滲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瞬間被霧氣吸得乾乾淨淨。
“老周頭的魂早散了。”他想起阿蠻今早的話,“這念帶著活人氣。”活人的念,能引動香灰,能讓碗底生眼...他直起身子,竹籃裡的青菜壓得手腕發酸,卻比不過心口那股灼燒感——三個月前他說隱退,是真的想把破妄靈瞳封在老槐樹下。
可現在,那棵老槐樹的年輪裡,怕是又要添道新疤了。
綠皮火車的汽笛在淩晨兩點撕破夜空時,蘇月璃的指甲已在行李架邊緣掐出月牙印。
她閉著眼,耳中卻清晰數著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四十七,四十八...”相冊在行李架最裡層,隔著三層布料,她仍能感知到那抹暗紅的光——像團被捂住的火,隨時要燒穿包裹。
“補給十分鐘。”列車員的吆喝混著寒風灌進車窗。
蘇月璃裹緊大衣起身,經過洗手台時故意撞了下鏡子,確認身後沒有盯梢的目光。
站台的燈柱在霧裡暈成模糊的黃團,她剛走到第三節車廂旁,便聞見一股焦糊味——不是煤爐的煙火氣,是摻了朱砂的紙錢味。
角落的黑袍老婦人背對著她,佝僂的脊背像張弓。
蘇月璃的腳步頓了頓,苗銀耳墜在頸側輕輕搖晃——這是阿蠻用蠱蟲淬過的,遇邪則鳴。
可此刻耳墜安靜得反常,反讓她後頸泛起涼意。
她用苗語低聲念了句“山鬼莫近”,老婦人的肩頭突然抖了抖。
轉身的瞬間,蘇月璃差點咬到舌尖。
那是雙沒有瞳仁的眼睛,眼白上爬滿朱砂符紋,像團被揉皺的血紙。
老婦人的嘴咧到耳根,發出嬰兒啼哭般的笑聲,轉身時衣擺掃過地麵,未燃儘的紙灰打著旋兒飄起來。
蘇月璃眼疾手快抄起一片,紙灰還帶著餘溫,上麵的字跡卻讓她血液凝固——是用人血寫的“歸井”。
“月璃?”車廂裡傳來乘務員的催促,蘇月璃將紙灰塞進袖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望著老婦人消失的方向,霧裡隱約傳來鈴鐺聲——不是苗銀骨鈴,是青銅古鈴,和楚風第一次下鬥時戴的那枚...
阿蠻的骨鈴在掌心震得發麻時,老井的水麵正浮出模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