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上那五個歪七扭八的字——“你說……怎麼燒?”,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像是一塊頑固的傷疤,死死吸附在粗糙的板麵上。
楚風沒急著開口。
跟這種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地念”打交道,語言是最蒼白的,得用它能理解的邏輯。
他從包裡掏出一台屏幕碎裂的舊智能手機,熟練地接上一台便攜式投影儀。
這東西是來之前特意找電子城的老王淘的,流明度不高,但在昏暗的灶房裡足夠刺眼。
光束打在斑駁的白牆上,塵埃在光柱裡亂舞。
《現代守灶手記》,前五篇。
這不是什麼高深的陣法書,而是這幾十年來,夜爐社那些普通工人的日記掃描件。
畫麵一張張滾動。沒有豪言壯語,隻有瑣碎的抱怨和細微的滿足。
“今天煤太濕,鏟得腰疼,想喝二兩燒刀子。”
“供暖不管夠,老李家那剛出生的娃咋辦?再加兩鏟子吧,累點就累點。”
直到畫麵定格在一行被紅筆圈出的字上:“我們不要當英雄,隻要能喘口氣。”
牆壁上的磚縫突然滲出了細細的灰土。
那些灰土像是有了生命,違背重力緩緩蠕動,最終在那行投影文字旁邊聚成了兩個極其彆扭的漢字。
【不像】。
它在疑惑。
在它的認知庫裡,所有與之對話的人,最後都變成了爐膛裡的灰燼,為了某種宏大的目標獻祭了自我。
這種“想偷懶”又“不得不乾”的念頭,它沒見過。
“正因為不像,才要試試。”楚風盯著那兩個字,語氣平靜,“時代變了,老東西。現在的人,命貴。”
投影一直亮了三個小時。
灶膛裡的火焰,從最初那種帶有攻擊性的青紫色,慢慢轉變成了溫吞的暖黃。
它在讀,在消化,雖然是被動的。
“它的核心邏輯卡在‘價值對等’上。”蘇月璃一直盯著筆記本上的波形圖,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它不懂為什麼不獻祭生命也能產生價值。它的經驗庫太老舊了。”
她拔下楚風的手機,換上了自己的硬盤。
屏幕上跳出一段八分鐘的剪輯視頻——《都是值夜的人》。
左邊是黑白影像:1979年的司爐工,穿著破棉襖,眉毛上掛著霜,在暴風雪裡往車上裝煤。
右邊是彩色高清:2023年的外賣小哥,騎著電動車在暴雨裡狂奔,還有網約車司機在淩晨三點靠著椅背啃麵包。
畫麵最後,定格在一個分屏鏡頭上:
左邊的老工人對著凍僵的手哈氣。
右邊的外賣員也在對著凍紅的手哈氣。
那種穿越時空的寒冷與疲憊,在此刻重疊。
“嘎吱——”
牆上那塊鏽死的壓力表,指針突然劇烈跳動了一下。
黑板上的粉筆灰簌簌落下,新的字跡浮現得比剛才快了許多:【他們……也冷?】
楚風抓起地上的石筆,大步走到黑板前,在那個問號下麵重重寫道:
“冷。但不想凍死。”
最後一筆落下的刹那,屋外呼嘯了一整夜的風聲,毫無征兆地停了。
那種始終籠罩在頭頂、仿佛隨時會塌下來的壓迫感,裂開了一道縫隙。
“它在模仿人類的思考回路。”蹲在角落的阿蠻突然站起身,手裡的陶罐微微發燙,“它想聽人話,那就給它聽點更直接的。”
三塊特製的“應答炭”被扔進了爐膛。
這炭是阿蠻用楚風的聲紋做引子,混雜了外麵那些誌願者焦慮、渴望、又帶著點希冀的情緒樣本壓製而成的。
火焰吞沒炭塊,“劈啪”作響。
半空中沒有再出現文字,而是直接浮現出三個燃燒的火字:【不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