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如刀,刮在臉上生疼,仿佛要將人的肌膚一寸寸割裂。徐逸風緊了緊身上的犛牛皮襖,領口的毛邊早已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每一次呼吸都帶出一團白霧,瞬間便被凜冽的寒風撕扯得粉碎。他抬頭望向那片被無儘冰雪覆蓋的巍峨山穀,目光凝重。緘默冰穀——風語寨那位須發皆白的老寨主口中充滿敬畏的“天地之喉”,自古以來便是祁連山中最令人望而生畏的凶險通道之一。傳說中,這裡是山神沉默的領域,任何喧嘩都可能招致滅頂之災。若非迫不得已,無人願踏入此地半步。
“都檢查一下裝備,繩索、冰鎬、防寒的油膏,一樣都不能少。”徐逸風的聲音在呼嘯的風聲中顯得有些模糊,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進了冰穀,就沒有回頭路了。”
團隊成員們默默點頭,各自最後一次清點行囊。每個人的臉色都異常嚴肅,他們深知,即將麵對的不僅僅是惡劣的天氣,更可能有無處不在的赫連部埋伏,以及那些深藏在古老傳說中的未知危險。
“走吧。”雪狐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淡漠,她依舊穿著那身略顯單薄的白色衣袍,仿佛感受不到這能凍僵骨髓的嚴寒。她邁步走在最前,身影在漫天飛舞的雪沫中若隱若現,飄忽不定,竟似與這片冰天雪地完美地融為一體,仿佛她本就是這冰雪世界的一部分。
眾人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緊隨其後,毅然踏入了這片吞噬一切的白茫茫之地。
風語寨的男女老少幾乎都聚集在了那扇用粗大原木和堅韌藤蔓捆綁而成的寨門外,默默地注視著這支即將深入絕地的隊伍。氣氛沉重得如同壓在心口的巨石。老寨主在兩位年輕獵手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上前來。他那布滿皺紋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與深深的憂慮。
他走到徐逸風麵前,枯瘦的手從厚厚的皮袍下伸出,將一隻物件遞了過來。那是一隻長約半尺的骨笛,材質似玉非玉,似骨非骨,觸手冰涼徹骨,質地卻異常堅硬。笛身雕刻著許多複雜而古樸的符文,線條流暢而神秘,透著一股蒼茫古老的氣息。
“徐先生,”老寨主的聲音沙啞而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被風雪擠壓出來的,“此物乃是我風語一族代代傳承的聖物,名為‘風雪哨’。非到萬不得已,生死一線之時,萬萬不可輕易吹響。”他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徐逸風,裡麵包含了太多難以言喻的情緒,“若遇絕境,或許……它能為你等喚來一線生機。切記,切記。”
徐逸風雙手接過骨笛,入手的分量似乎比想象中要沉得多,那是一種曆史的沉澱,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他鄭重地將骨笛收入貼身的衣袋裡,並未多問一句。他明白,有些東西,問了也未必有答案,而答案往往需要自己去尋找。雪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冰藍色的眼眸中飛快地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複雜光芒,似是追憶,又似是某種隱憂,但她終究什麼也沒說。
“保重。”老寨主後退一步,帶領著所有風語寨民,齊齊拱手,動作整齊劃一,帶著一種古老的儀式感。
“保重!一定要活著回來!”阿蘭從人群裡擠出來,眼圈紅紅的,將一小包風乾的肉脯塞到小栓子手裡,“拿著,路上吃!”
小栓子接過肉脯,用力點了點頭。
徐逸風抱拳回禮,目光掃過每一位寨民的臉龐,仿佛要將他們的樣子刻在心裡。隨即,他毅然轉身,手臂一揮:“我們走!”
隊伍如同一條黑色的細線,緩緩融入無邊無際的雪幕之中,身後,風語寨的輪廓很快便模糊不清,最終徹底消失在一片蒼茫之間。
剛一踏入冰穀的範圍,眾人便立刻感受到與外界截然不同的、近乎毀滅性的嚴寒。這裡的風不再是單純的風,它像是擁有了實體和意誌,如同無數冰冷的利刃,卷著堅硬如鐵的雪粒,狂暴地撲打在每個人的身上、臉上,發出“啪啪”的脆響。能見度驟然降低,不足十步,四周除了令人絕望的純白,再無他物。
“咳……呸!”夏侯琢吐掉吹進嘴裡的冰碴,一邊哆嗦一邊死死拽著帽簷抱怨道,“這鬼地方……這風……簡直他娘的比京城三九天護城河邊的‘白毛風’還要帶勁一百倍啊!”他的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聲音斷斷續續。
趙莽聞言哈哈大笑,聲如洪鐘,他拍了拍夏侯琢的肩膀,差點把對方拍了個趔趄:“夏侯小子,這就慫了?告訴你,這才哪到哪?不過是剛進門的熱風罷了!當年老子在北漠邊軍服役的時候,爬過的那些冰崖,那才叫一個陡!那風刮的,能把人直接從崖上掀下去!那才叫夠勁!”他嘴上吹得厲害,但裸露在外的眉梢、睫毛和胡茬也早已結滿了厚厚的白霜,如同一個毛茸茸的冰人。
陳文在一旁艱難地邁著步子,他的文人身子骨到底弱了些,此刻全靠一股意誌力支撐。他搖了搖頭,喘著粗氣道:“莽……莽哥,你……你還是少吹兩句,省……省點力氣暖和暖和吧。這路還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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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五則一如既往地沉默可靠,他始終護在小栓子身邊,幾乎將大半身子都擋在少年前麵,替他承受著最猛烈的風襲。他時不時就回頭檢查一下小栓子的狀態,幫他係緊被風吹鬆的帽繩,壓低聲音叮囑:“跟緊我,踩著我的腳印走,一步都不要錯,千萬彆掉隊。”
小栓子的小臉凍得通紅,嘴唇都有些發紫,但他還是用力地點著頭,努力睜大眼睛,好奇地透過迷蒙的風雪四處張望,仿佛在這片死寂的冰封世界裡,努力尋找著任何一絲不尋常的痕跡或生機。
徐逸風和雪狐走在最前麵。徐逸風不斷對照著手中那份由風語寨提供的、繪製在陳舊羊皮上的簡陋地圖,以及一塊指向不明的羅盤,艱難地辨認著方向。雪狐則更像是在依靠某種本能前行,她時不時停下腳步,微微仰起頭,用臉頰感受風向的變化,或用那雙銳利的眼睛觀察雪花的形態和冰層的紋理。
“沿著左側的冰壁走,”雪狐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風聲,“避開中間那片看似平坦的區域,下麵是空的,積雪承受不住重量。”
徐逸風毫不猶豫地采納了她的建議。在這種環境下,任何一點判斷失誤都可能導致災難性的後果。
行軍變得異常緩慢和痛苦。每一步都需要先將腿從深及小腿甚至膝蓋的積雪中拔出來,再艱難地邁下一步。狂風消耗著他們大量的體力,嚴寒則無時無刻不在試圖剝奪他們身體裡最後的熱量。隊伍中隻剩下沉重的喘息聲和腳踩積雪發出的“嘎吱”聲。
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或許一個時辰,或許兩個時辰。走在中間的陳文忽然一個趔趄,猛地向前撲去。
“小心!”在他側前方的趙莽眼疾手快,猛地回身,一隻粗壯有力的大手如同鐵鉗般抓住了陳文的手臂,穩穩地將他拽了回來。
“謝……謝謝莽哥。”陳文驚魂未定,臉色蒼白。
趙莽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書生,腳下穩當點!這要是滾下去,可沒地方給你找太醫去!”雖是調侃,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又走了一段,小栓子體力明顯不支,腳步開始虛浮。王五二話不說,蹲下身,將少年背到了自己寬厚的背上。
“五叔……我……”小栓子有些過意不去。
“閉嘴,歇著。”王五言簡意賅,背起他繼續穩步前行。
這種在極端環境下自然而然產生的互相扶持,悄然維係著這支小隊搖搖欲墜的體溫和意誌。
在仿佛永無止境的跋涉後,走在最前的徐逸風猛地抬起手臂,握緊了拳頭——全軍停止前進的信號。
所有人立刻停下腳步,緊張地望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