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深,洛陽城結束了一日的喧囂,逐漸沉寂下來。“悅來居”客棧的天字號房內,卻依然亮著燈火。陳文將最後一張演算稿紙鋪在桌上,長長舒了一口氣,疲憊的臉上難掩興奮的紅光。他推了推滑到鼻梁中段的眼鏡,指著紙上密密麻麻的星圖標記和演算公式,對圍攏過來的眾人說道:
“確定了!三日後的子夜正刻,誤差不會超過一炷香的時間!”他的聲音因激動而略顯沙啞,“屆時,北鬥七星,特彆是鬥柄三星——玉衡、開陽、搖光,將運行至紫微垣東南側,其延伸線將如天工執筆,精準無誤地指向白馬寺齊雲塔的塔尖!此乃古籍中秘而不傳的‘璿璣指路’之象!”
他拿起那本《洛都伽藍古誌輯略》,指著上麵那句晦澀的話:“‘塔峙東南,位應璿璣,影落瑤光,暗合星樞之數’。我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這描述的不僅是塔的方位,更是指引了開啟地宮的天機!當星力通過塔身這座巨大的‘天線’灌注而下時,塔基下的封印力量很可能會達到一個臨界點,或是出現短暫的‘星隙’,那將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徐逸風凝視著星圖,目光銳利如鷹。他沉聲道:“也就是說,我們隻有極短的時間窗口。機會稍縱即逝,必須一擊必中。”他環視眾人,“這三日,我們需外鬆內緊。夏侯,減少外出打探,避免引起額外注意。若兮,準備好可能用到的丹藥和簡易機關。趙莽,檢查兵器,確保萬無一失。陳先生,你再仔細核對所有推算,確保萬無一失。我需閉關半日,將狀態調整至巔峰。”
眾人領命,氣氛凝重而充滿期待。等待的日子,仿佛被拉長了許多。洛陽城表麵依舊是那個繁華的東都,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但團隊中的每個人都隱約感覺到,平靜水麵下的暗流,似乎因為某種未知消息的擴散,而變得更加洶湧、湍急。
果然,次日午後,夏侯琢借口去購置一些便於攜帶的乾糧,出去轉了一圈。回來時,他帶回了一個令人不安的消息。他在一個西域胡商常聚的酒肆角落裡,隱約聽到幾個高鼻深目、穿著華麗西域服飾的商人,用帶著濃重口音的官話,在低聲交談。他們似乎並非尋常販運香料和寶石的商旅,言辭間多次閃爍地提到了“墜星之地”、“古老契約”、“聖物回歸”等詞語,神情間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虔誠和神秘。
“風眠兄,”夏侯琢壓低聲音彙報,臉上慣有的輕鬆被一絲疑慮取代,“這幫西域來的,路子有點怪。不像是純粹來做生意的,倒像是……衝著某種傳說或者使命來的。他們打聽的東西,聽起來玄乎,但總覺得跟咱們盯著的‘星槎’、‘遺魄’脫不了乾係。恐怕,除了赫連部、錦雲堂、漕幫和那夥官麵人物,又多了攪局的了。”
這消息像一塊投入池中的石子,讓團隊本就緊繃的心弦又繃緊了幾分。未知的勢力加入,意味著變數增加。
然而,真正的、足以打亂所有人步調的波瀾,卻發生在一個看似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深夜。
亥時剛過,殘月早已西沉,連最後幾點稀疏的星光也被悄然彌漫的薄雲吞噬,洛陽城絕大多數區域陷入了一片純粹的、近乎凝固的黑暗與寂靜之中。唯有遠處巡夜兵丁手中燈籠那一點昏黃的光暈,如同鬼火般在空曠的街道上緩緩移動,伴隨著更夫有氣無力的梆子聲,更添幾分深夜的寂寥。
徐逸風正在房中榻上靜坐調息,意念沉入丹田,引導著內力如同溫潤的溪流,緩緩滋養、修複著之前與赫連部高手交鋒時留下的一些細微經脈損傷。內息運轉周天,靈台一片空明。
突然——
一種極其微妙、前所未有的感覺從他胸前貼身收藏的位置傳來。並非以往感應到陰邪之氣時,黑石主動散發清光示警的那種清晰悸動,而是一種低沉的、源自黑石內部的、帶著某種奇異共鳴般的溫熱感。這溫熱初時極其微弱,如同沉睡生靈的呼吸,但隨即開始變得清晰、穩定,仿佛一件沉寂了萬古的器物,被遙遠天際傳來的、同源同頻的呼喚所喚醒,發出了低沉而有力的共鳴!
徐逸風驟然睜開雙眼,深邃的眸子裡精光暴漲,瞬間驅散了房內的昏暗。他甚至來不及細想,身體的本能已經驅使著他,如同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般從榻上飄然而起,無聲無息地掠至窗前,動作輕柔卻迅疾地推開了那扇支摘窗,生怕錯過任何一絲跡象。
幾乎就在他視線投向東南方向深邃天幕的同一刹那——
異象陡生!
一道極其細微、卻異常明亮奪目的流光,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厚重的夜幕!它並非普通流星那般一閃而逝,拖著短暫的亮痕,而是以一種奇異的、近乎莊嚴的緩慢速度,穩定地自東南向西北劃破蒼穹。那流光的核心是熾烈到無法直視的白金色,周圍卻暈染著一圈淡淡的、如夢似幻的淡金色輝光尾跡,仿佛攜帶著某種來自亙古星海的不朽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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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軌跡是如此筆直而清晰,速度是如此“緩慢”,以至於徐逸風遠超常人的目力,甚至能隱約捕捉到光點在前行過程中似乎還有極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明暗節奏變化,仿佛那並非純粹的能量體,而是某種有形的、正在穿越無儘虛空緩緩沉降的物體!這景象充滿了超乎想象的震撼力,超越了任何已知的自然天象。
最終,在飛躍了大半個夜空,吸引了注定寥寥無幾的見證者的目光後,這道神秘的流光,如同完成了某種使命,精準地墜向了洛陽城西麵那連綿起伏的、在夜色中如同巨獸脊背般沉默的遠山陰影之中。光芒倏然熄滅,仿佛被大地的懷抱徹底吞噬,夜空重歸死寂,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幾息,都隻是觀者的一場幻夢。
這整個異象從出現到消失,持續了大約三四息的時間。對於未曾留意夜空、或是靈覺普通的凡人而言,或許隻會以為是眼花了,或者是一顆稍縱即逝的普通流星,轉瞬即忘。但徐逸風看得分明無比!每一個細節都烙印在他的腦海之中。更重要的是,他懷中的黑石,在那流光出現的瞬間,溫熱感驟然增強,變得滾燙,如同被投入熔爐的烙鐵,發出清晰無比的共鳴震顫;隨著流光的最終消逝,那滾燙的灼熱感才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恢複成一種餘溫尚存的平靜,但一種微妙的、仿佛被標記過的聯係感,卻頑固地殘留了下來。
“那不是流星……絕非任何已知的自然現象!”徐逸風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饒是他心誌堅毅如鐵,此刻也難以完全平靜。黑石這前所未有、指向性極其明確的反應,幾乎就是一種確鑿的證明!這跨越天際的神秘流光,必然與那牽扯極大的“司南遺魄”,或者與那更為神秘莫測、隻在古老記載中提及的渡越星海之舟——“星槎”,存在著最直接、最本質的聯係!陳文所研讀古籍中那看似荒誕不經的“星槎現世”傳說,難道竟是真的?可是,為何它墜落的方向,並非他們重點關注的、可能藏有核心秘密的白馬寺,而是偏離到了城西的群山之中?是另一塊散落的“遺魄”碎片感應到了什麼而墜落?還是與“星槎”相關的其他部件、甚至……是某種來自天外的、主動的引路信號或……探測?
就在他心念電轉,試圖理清這紛亂線索之際,隔壁房間傳來一陣急促的、近乎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桌椅被撞到的輕微響動。緊接著,他的房門被“砰”地一聲推開,陳文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他甚至連外衣都沒來得及披上,隻穿著中衣,頭發散亂,平時戴得端端正正的眼鏡也滑到了鼻尖,臉上卻因為極度的激動和難以置信而泛著異常的紅光,聲音顫抖得幾乎語無倫次:
“徐……徐先生!看……看到了嗎?剛才!就剛才那天象!”他揮舞著手臂,激動地指著窗外的天空,仿佛要抓住那已然消逝的光痕,“‘其行如舟,破虛妄海;其光如練,耀幽冥途;其緩如墜,非流星殞!’這……這與《開元占經》早已失傳的逸篇中描述的‘星槎現世’之兆幾乎分毫不差!還有張衡《靈憲》殘卷裡提到的‘星如虹霓,非流星也,乃天神之車駕’!還有……還有不少讖緯孤本中的隱語!我一直以為那是古人臆想,是誇大其詞!沒想到……沒想到古籍記載竟是真的!非虛啊!非虛啊!!”他激動得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刻就能長出翅膀,飛向城西群山去探尋那“墜星”之地,這對於他這樣一個畢生致力於考證古籍、追尋曆史真相的學者來說,無疑是顛覆認知又夢寐以求的景象,是活生生的傳奇!
這邊的巨大動靜自然也驚醒了睡眠很淺的夏侯琢和即便睡著也保持警覺的趙莽。夏侯琢第一個警覺地披衣趕來,手已下意識按在了腰間的軟劍柄上。他看到陳文近乎癲狂的激動模樣和徐逸風凝重生寒的臉色,立刻知道出了驚天動地的大事。他迅速掩上房門,聽完徐逸風簡短的描述後,臉上慣有的嬉笑徹底消失了,眉頭緊緊鎖成了一個川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上冒出的胡茬。
“風眠兄,”夏侯琢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這動靜……可真他媽的不是時候,也真他媽的不是小事啊。這麼詭異又顯眼的天象,隻要當時沒睡死、抬頭看天的,隻要眼睛不瞎,多少都會注意到。洛陽城裡這些牛鬼蛇神,哪個不是人精?鼻子比獵狗還靈!這會兒怕是全都炸了鍋了。‘天降異寶,有德者居之’這種鬼話,最能撩動那些貪婪之輩的心弦。我敢打賭,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紅了眼地盯著城西呢!咱們原定三日後針對白馬寺的行動,恐怕……難度要陡增數倍不止了。”他擔憂的不僅是各方勢力都會被這突如其來的“寶貝”吸引過去,形成混亂的爭奪局麵,更擔心這會將他們這支原本就處於暗處的團隊,徹底暴露在聚光燈下,讓他們趁星象開啟地宮的計劃充滿變數和凶險。
趙莽雖不太明白那些文縐縐的星象之說,但聽懂了“寶貝出世”、“很多人要搶”的意思,他甕聲甕氣地道:“管他什麼寶貝,誰敢擋俺們的路,俺手裡的鐵棍可不答應!”話語簡單,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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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若兮也被驚醒,匆匆披了件外衫走來。她雖未親眼見到那震撼心靈的異象,但聽眾人描述,又見徐逸風眉頭深鎖、陳文激動難抑、夏侯琢麵露深憂,心中已然明了此事非同小可,必然與他們追尋的核心秘密息息相關,甚至可能打亂全盤計劃。她走到徐逸風身邊,感受到他身上尚未完全平息的、因黑石共鳴而產生的微顫,輕聲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逸風,那墜落的方向在城西……形勢似乎有變。我們,是否需要立即調整策略,派得力人手先去那邊查探一下虛實?以免……被動。”
徐逸風緩緩搖頭,目光依舊銳利如刀,穿透濃濃的夜色,死死盯住城西那片吞噬了流光的黑暗群山,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巒,看清其中隱藏的奧秘和凶險。“時機不對。”他的聲音沉穩如山,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瞬間壓下了房間內有些躁動的氣氛,“白馬寺地宮開啟在即,星象時機千載難逢,轉瞬即逝,我們必須集中所有精力,不能在此刻分心,因小失大。況且,那異象墜落之處山高林密,地形複雜,情況不明。貿然前去,不僅可能徒勞無功,更可能落入他人設下的陷阱,或者與其他被吸引去的勢力提前爆發衝突,暴露我們的行蹤和目的,打草驚蛇,滿盤皆輸。”
他下意識地抬手,按了按懷中那塊已然恢複平靜、卻仿佛仍帶著星空餘溫的黑石,感受著那殘留的微妙聯係。“此事暫且記下,容後計較。當前首要,仍是白馬寺齊雲塔。待此間事了,若有餘力,再圖城西不遲。傳令下去,原計劃不變,所有人,加緊準備!”他的命令清晰明確,瞬間穩定了軍心。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接下來的兩日,洛陽城內關於“夜半流光”的種種議論果然如同野火燎原般,無法遏製地蔓延開來。起初還隻是零星的低語和猜測,很快便成了茶樓酒肆、街頭巷尾最熱門、最富爆炸性的話題。市井百姓們將其傳得神乎其神,添油加醋,衍生出無數光怪陸離的版本:有的信誓旦旦說是“太上老君煉丹爐裡的九轉金丹掉下來了,吃了能立地成仙”;有的則引經據典,認為是“紫微星動,真龍出世”的祥瑞之兆,預示著天下將有新主;更有甚者,賭咒發誓說自己親戚前夜就在城西砍柴,親眼看到“寶光衝天,香氣撲鼻,還有仙樂繚繞”,引得無數貪婪和好奇之徒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往城西。趙莽上街去補充些乾糧清水時,被各種版本的傳言灌了滿耳朵,回來學舌時一臉憨懵:“好家夥,說得有鼻子有眼,啥樣的都有,比天橋底下說書的還玄乎!俺這腦子都快轉不過來了!好些人都在打聽怎麼去城西呢!”
這些真真假假、愈演愈烈的傳言,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冷水,讓原本就暗流洶湧的洛陽城徹底沸騰、炸開了鍋。可以想見,不知有多少雙貪婪的、警惕的、好奇的眼睛,此刻正灼灼地盯著城西的方向;無數暗中的調動、勾結、謀劃,正在這甚囂塵上的喧囂掩蓋下,緊鑼密鼓地進行。原本聚焦於白馬寺的暗流,被這突如其來的天降異象,硬生生分走了一大股,湧向了城西群山,使得本就複雜的局勢,變得更加波譎雲詭,難以預測。
徐逸風表麵上依舊沉靜如水,按部就班地檢查著隨身裝備,打磨著長劍的鋒刃,打坐練氣,與眾人最後一遍確認行動的每一個細節、每一種意外情況的應對方案。但在他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深處,那夜劃破天際、帶著不朽氣息的淡金流光,以及懷中黑石那清晰無比的共鳴悸動,已如同最深刻的烙印般刻下,無法磨滅。星槎……司南遺魄……這些隻存在於古老傳說和破碎記載中的、超越凡人理解範疇的存在,似乎正以一種無可阻擋、不容置疑的方式,逐漸從曆史的迷霧和星海的彼岸,顯現出它們真實的、令人敬畏的輪廓。而他們的冒險,也正在一步步逼近那隱藏在佛法莊嚴、星象奧秘、人心詭譎以及這突如其來的天外變數背後的,驚世核心。
三日期限,轉眼即至。所有人的目光和心神,不得不再次高度聚焦於那座沐浴了千年香火、在夜色中沉默如謎的釋源祖庭,以及那塔影婆娑、即將在星空下迎來命運轉折的齊雲塔。然而,城西群山中那新出現的、充滿未知的變數,如同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成敗,在此一舉,但前路,卻因這“星槎”的意外現世,而充滿了更多的不確定性。
第117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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