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過來接過車把，轉頭對院子裡眼巴巴望著的孩子們說，“你們把東西都收進去，小四你過來，我帶你溜一圈。”說著推上車子往院門外走，又扭頭補了句，“你們幾個等會兒，一人溜一圈。”
“好！”孩子們頓時炸開了鍋，七嘴八舌地應著，小五連手裡的凍梨都扔給了旁邊的李誌強。
“奶，我咋上去？”小四上躥下跳地圍著車子轉，活像隻熱鍋上的螞蟻。他一會兒扒著後座，一會兒又想從前麵橫梁鑽過去，棉襖袖子在車座上蹭了好幾道灰印子。
“你先等會兒。”楚晚月整了整棉襖下擺，左腳穩穩踩在腳蹬子上，右腳在地上輕輕溜了兩下。隻見她身子一輕，右腿利落地從車座後邊劃了個漂亮的弧線，穩穩當當地跨上了車子。車輪轉動時輻條閃出銀亮的光，她腰板挺得筆直，不緊不慢地往前騎走了，車鈴在寒風裡叮鈴鈴響了兩聲。
小四張著嘴愣在原地，直到奶奶騎出老遠才回過神，扭頭衝院裡喊：“我奶會騎洋車子！比三叔騎的還穩！”喊完撒腿就追了上去，大棉鞋在雪地裡踩出一串歡快的腳印。
“奶，你好厲害！”幾個小孩蹦跳著拍手叫好，凍得通紅的小手拍得啪啪響。小五激動得把棉帽子都甩飛了，露出剃得參差不齊的懶漢頭。
楚晚月單腿支著車子，騰出手拍了拍後座：“小四上來。”車鈴被她碰得清脆一響。
“來了！”小四像隻撒歡的小狗似的衝過去，手腳並用地往車上爬。他先是笨拙地橫坐在後座上，又覺得不過癮，非要學大人那樣側坐著，結果差點栽下來，惹得其他孩子哄堂大笑。
場院上的積雪被車輪軋出兩道彎彎曲曲的軌跡，楚晚月騎得很穩，小四的棉襖下擺被風吹得鼓起來，活像個飄動的紅燈籠。他一手摟著奶奶的腰，一手興奮地向小夥伴們揮舞：“看！我在飛！”
來回幾趟，每個孩子都坐上了夢寐以求的自行車後座。連最膽小的徐珊珊都去了，回來時小辮子都笑散了，發繩不知掉在了哪裡。
“陸紅兵，你奶奶太厲害了！”李誌強拍著小四的肩膀，眼睛還戀戀不舍地追著那輛自行車，“我爸去年學騎車，摔進溝裡三次，現在看見自行車還腿軟呢！”
“那當然！”小四驕傲得像隻大公雞，把補丁摞補丁的棉襖拍得噗噗響，“我奶奶不光會騎車，還能殺野豬！去年那頭發瘋的野豬追著我們跑，我奶奶一下就撂倒了！”他誇張地比劃著，“野雞野兔更不在話下，前兒還給我們烤了隻斑鳩呢！”
楚青苗端著簸箕從屋裡出來，兩眼亮晶晶地望著楚晚月：“娘！你怎麼上去就會騎？好厲害！”
楚晚月把車子支好，學著小四的樣子背著手抬著頭，棉鞋在地上得意地打著拍子：“沒聽到嗎？我厲害！”她故意把‘厲害’兩個字拖得老長，皺紋裡都漾著笑意。
“哈哈哈......”全家人笑作一團。笑聲驚動了棗樹上打盹的老母雞，撲棱棱飛下來，正好落在自行車後座上，又惹出一陣更大的笑聲。
夕陽把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長，那輛嶄新的自行車在地上投下的影子，像一隻展翅欲飛的大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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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煤油燈在灶台上搖曳，映得楚晚月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幾分。她往灶膛裡添了把柴，火星“劈啪”爆了兩聲。
“建業，牛車借來了嗎？”她搓著凍得發紅的手問道，聲音在寂靜的冬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借來了，”陸建業掀開棉門簾進來，帽子上還掛著霜，“放門口了，等會兒抱上被子就能出發。”他跺了跺腳上的氈靴，雪粒子簌簌落在地上，轉眼就化成了黑乎乎的水漬。
楚晚月往鍋裡添了瓢水，蒸汽頓時模糊了她的臉：“行，路上慢點。今兒個雪凍瓷實了，聽說孫莊大隊的牛車上午就翻溝裡了。”她說著從灶台邊摸出個布包，“裡頭是烙餅和醬菜，半夜餓了墊吧兩口。”
“嗯嗯，我知道。”陸建業接過布包揣進懷裡，“我們慢慢趕，橫豎建設那趟車得淩晨才到。”
灶膛裡的火苗一跳一跳的，把牆上的人影拉得老長。楚晚月突然壓低聲音：“建國，你們兩個路上警醒著點。”她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瞥了一眼，“這年頭不太平，遇到人也彆憨憨的上去幫忙，聽說前兒鎮上一家姓張的...”
“知道了娘。”陸建國把煙袋鍋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子濺在泥地上，“我們走大路，見著生人就繞開走。”
屋外北風打著呼哨，吹得窗紙“嘩啦嘩啦”響。楚晚月裹緊了棉襖：“在家多歇會兒再去。建設他們得到淩晨了，這大雪天的，火車準得晚點。”她看了眼手表，時針才指到七點，“橫豎火車站有人值班，凍不著他。”
陸建國兄弟倆點點頭，把棉襖裹得更緊了些。煤油燈的光暈裡，能看到他們呼出的白氣。
“那行，我回屋睡覺了。”楚晚月站起身，捶了捶發酸的腰，“秀珍你們也早點睡。”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眼蹲在牆角的陸建黨，“建黨，你就等你大哥他們走了再拴門睡。”
“放心吧娘！”陸建黨起身坐在剛剛楚晚月坐的地方，往灶膛裡塞了把玉米秸，火苗“騰”地竄高了一截，“我精神著呢。”
灶台邊的兩個人影漸漸歪倒。陸建國抱著胳膊打盹，腦袋一點一點的；陸建業歪在柴火堆上，發出輕微的鼾聲。直到十點陸建黨才輕手輕腳地推醒他們：“大哥二哥，到點了。”
“唔...”陸建國揉了揉發麻的腿，把棉帽子往下拉了拉，“我們走了，你關好門。”他拍拍三弟的肩膀，“回來怎麼著也得天亮了，你踏實睡你的。”
陸建業已經把被子抱上了牛車，正往車轅上綁手電筒。昏黃的燈光照出牛呼出的白氣，老黃牛不耐煩地甩了甩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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