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淵從鳳儀宮出來,腳步沉得像是灌了鉛。
李德海遠遠跟在後麵,連呼吸都放輕了,陛下周身籠罩的那股沉鬱,比臘月寒冰更刺骨。
宮道幽長,往日隻覺威嚴,今日卻隻覺逼仄。
他腦子裡反複回想著林婉儀最後那幾句話。
每想一次,心口便像是被鈍刀子割了一下,不致命,卻綿密地疼。
是啊,是他親手將她推遠,用一個個新人,將她眼中那點微弱的光一點點熄滅。
如今她心如死灰,連恨都懶得恨了,隻求一個“各自安好”。
他忽然覺得這半生汲汲營營,坐擁天下,到頭來,竟連一個女子的真心都未曾抓住,何其可笑,又何其……悲哀。
“陛下,回養心殿嗎?”李德海見他站在宮道中央,望著鳳儀宮的方向久久不動,小心翼翼地上前詢問。
顧景淵恍然回神,沒有回答,隻疲憊地擺擺手,轉身朝著養心殿走去。
剛踏入殿門,還沒來得及換下沾了夜露的外袍,一個小太監就弓著身子。
快步走了進來,撲通跪下:“啟稟陛下,王美人宮裡的蘭心姑娘來了,說是王美人身子突然不適,心慌得很,想請陛下去看看……”
若是往日,顧景淵或許會去一趟,畢竟王美人腹中懷著他的子嗣。
可今日,他剛被林婉儀那番話剜心刺骨,正處在對當年強求與辜負的無限悔恨與痛楚之中。
“身子不適”“心慌”這幾個字,像是最尖銳的諷刺,直直紮進他敏感的神經。
他幾乎能想象出,當年林婉儀聽到他又納了哪位新人,或是去了哪位妃嬪宮中時,是何等心情。
是不是也這般心慌?
不,或許連心慌的資格都沒有,隻能將那點苦澀默默咽下,維持著皇後該有的端莊與大度。
一股無名的邪火猛地竄上心頭,燒得他理智所剩無幾。
“身子不適?”顧景淵的聲音冷得像結了冰。
“那就傳太醫!朕是太醫嗎?告訴她,安心養胎,無事不得出宮門半步。傳朕旨意,王美人恃孕生驕,驚擾聖駕,即日起禁足於自己宮中,非詔不得出!”
小太監嚇得渾身發抖,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殿內隻剩下顧景淵粗重的喘息聲。
他看著跳動的燭火,眼前仿佛又浮現出林婉儀平靜無波卻暗藏無儘哀傷的眼眸。
心痛得幾乎要炸開。
他踉蹌著扶住禦案。
不,不能再這樣了。
婉儀說得對,他們已經是這樣了,難道還要讓他們的孩子也重蹈覆轍嗎?
他那求而不得、互相折磨的一生,難道還要在銜玉身上重演?
“李德海。”他閉上眼,聲音沙啞。
“奴才在。”
“去,傳太子來見朕。”
“是。”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但對顧景淵來說,卻像是過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