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患”的平息和再次獲得的賞金,暫時穩固了秦建國的處境。公社武裝部那邊關於彈藥的議論,隨著他“英勇”剿狼的事跡傳開,也漸漸平息了下去。至少在明麵上,沒有人再敢輕易質疑這位“打狼英雄”的彈藥消耗了。秦建國借著這次行動,不僅清理了隱患,更在靠山屯的普通社員心中,進一步樹立了強大而可靠的形象。這種形象混雜著敬佩與畏懼,讓他在屯子裡獲得了一種孤高而特殊的位置。
冬日漸深,大雪封山。護林的工作變得更加單調和艱苦。秦建國每日踏著沒膝的積雪巡山,警惕著偷伐者和山火,更多的時候,是與無邊無際的寂靜和寒冷為伴。這種極致的安靜,反而讓他有更多的時間審視自己的內心。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內心的某一部分,正在如同這封凍的山溪一樣,變得堅硬、冰冷。馬老五、越境匪徒、甚至那些嚎叫著跌下山崖的野狼……他們的影子偶爾會混雜在一起,出現在他的夢裡。但每當醒來,看到牆角那摞準備寄給沈念秋的彙款單和儲備的物資,那一點點恍惚便會迅速消散,被更堅硬的決心所取代。
年關將近,屯子裡開始有了些喜慶的氣氛。殺年豬、蒸豆包、糊窗戶紙,空氣中彌漫著食物匱乏年代難得的油脂香氣和煙火氣。秦建國卻愈發孤僻,除了必要的交接和采購,他幾乎不參與屯子裡的任何熱鬨。趙大山來找過他兩次,邀他去家裡喝兩盅,都被他以巡山為由婉拒了。他知道趙大山是出於好意,但他更清楚,過多的接觸,隻會讓這個還算正直的民兵連長察覺到更多他不願示人的細節。
這天下午,他巡山回來得早一些,遠遠看見護林點外站著一個裹著厚厚棉襖的身影,正跺著腳抵禦寒風。走近了才發現,是屯子裡的赤腳醫生,也是屯支書的遠房侄女,周曉白。
“秦大哥,你回來了。”周曉白看到他,凍得通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嗬出的白氣在睫毛上結成了細霜。
“周醫生?有事?”秦建國有些意外。周曉白在屯子裡人緣很好,性格開朗,跟他這個“煞神”幾乎從無交集。
“嗯,”周曉白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遞了過來,“我叔屯支書)讓我給你送點他家做的粘豆包,還有……這是給你的信,郵電所老陳讓我順便捎來的,好像是沈姐姐寄來的。”
聽到“沈姐姐”三個字,秦建國的眼神瞬間柔和了一下。他接過布包和信,觸手感覺到信紙上還殘留著周曉白懷裡的溫度。“謝謝,麻煩你了,進屋喝口熱水吧。”他難得地發出了邀請。
周曉白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進了屋。護林點裡陳設簡陋,但收拾得異常整潔,甚至可以說是一塵不染,帶著一種軍人特有的刻板秩序。牆角堆著米麵糧油,炕上疊成豆腐塊的被子,以及牆上那張唯一的照片,都無聲地訴說著主人的生活。
秦建國給周曉白倒了碗熱水,自己則迫不及待地拆開了信。信是沈念秋寫來的,字跡娟秀,內容一如既往地報喜不報憂。她說石頭又長高了,很懂事,學習也用功。說收到了他寄去的錢和票據,讓他彆太省著自己,她在城裡一切都好,工作也順利……字裡行間,充滿了思念和牽掛,卻隻字不提她自己可能麵臨的困難。
秦建國看得仔細,冷硬的嘴角在不自覺間微微上揚。這細微的變化,被一旁默默喝水的周曉白看在了眼裡。
“秦大哥,”周曉白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秦建國收起信,恢複了平日的冷峻,看向她:“你說。”
周曉白放下碗,雙手捧著取暖,語氣帶著一絲關切和猶豫:“屯子裡……最近有些關於你的閒話,說得……不太好聽。”
“哦?”秦建國並不意外,“說我什麼?殺氣重?克人?”
“不止這些,”周曉白搖搖頭,壓低了些聲音,“有人說……說你打狼那次,槍法準得不像正常人,好像……好像特彆享受那種……還有人說,看見你有時候對著山林發呆,眼神嚇人……甚至,有人把之前李老黑、馬老五的事,還有那些越境匪徒的事,都翻出來,私下裡串聯,說……說跟你沾上邊的人,都沒好下場。”
秦建國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譏誚。他早就習慣了這種背後的議論,甚至覺得,這種畏懼帶來的疏遠,對他而言是一種保護。
“謝謝你來告訴我這些,周醫生。”他語氣平淡,“我秦建國行得正坐得直,對得起這身護林員的製服,對得起屯子裡的老少爺們。彆人說什麼,我管不著,也不在乎。”
他的態度顯然在周曉白的意料之中,她輕輕歎了口氣:“秦大哥,我知道你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我叔也常說,你是條漢子,為屯子立過功。隻是……人言可畏,你還是……稍微注意些好。畢竟,你和沈姐姐……”
她提到了沈念秋,這讓秦建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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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他打斷了她的話,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送客的意思,“東西和信我都收到了,代我謝謝支書。天快黑了,山路不好走,周醫生早點回去吧。”
周曉白知道再說無益,隻好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她又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昏暗光線下、身影顯得格外孤直的秦建國,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走進了暮色中。
送走周曉白,秦建國重新坐回炕沿,再次展開沈念秋的信,一遍遍地讀著。周曉白帶來的消息,像幾滴冰冷的雪水,滲入他剛剛因家書而溫暖些許的心田。他不在乎那些閒言碎語,但“人言可畏”四個字,還是像針一樣,刺中了他內心最深處的不安。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不能不在乎遠方的沈念秋和石頭。如果這些惡意的流言,以某種方式傳到城裡,影響到念秋的工作和生活……
一種前所未有的煩躁感攫住了他。他站起身,在狹小的屋子裡踱步。僅僅依靠目前的狀況,被動地應對各種明槍暗箭,似乎遠遠不夠。他需要更強大的保障,不僅僅是經濟和武力上的,還需要一種能壓製、甚至消除這些流言的“勢”。
幾天後,一個意想不到的訪客,帶來了一個可能改變現狀的機會。
來人是公社武裝部的副部長,就是上次來核查彈藥的那位。這次他不再是“順路”,而是直接找到了護林點,臉上帶著比上次親切得多的笑容。
“建國同誌,彆緊張,”副部長看出秦建國的戒備,笑著擺手,“這次來,是好事。”
他坐下,接過秦建國遞過來的熱水碗,開門見山:“上次剿狼,你表現非常突出,公社領導,甚至縣裡武裝部的領導,都知道了你的名字。你的槍法、膽識和對地形的熟悉,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秦建國心中微動,麵上依舊平靜:“部長過獎,都是分內的事。”
“是這樣的,”副部長壓低了些聲音,“考慮到當前複雜的邊境形勢,以及我們這一帶山林廣闊、情況複雜的特點,上級決定,要在各個公社選拔一批最優秀的基乾民兵和護林員,組建一支精乾的‘邊境民兵應急分隊’,直接歸縣武裝部指揮,平時各自崗位,戰時或者有緊急任務時,集中調用。”
他看著秦建國,眼神灼灼:“建國同誌,你是我們公社首推的人選。進了這支分隊,不僅政治待遇不同,配發的裝備、彈藥額度,也會相應提高。當然,責任也更重,需要定期參加集訓,執行一些……可能有危險的特殊任務。”
秦建國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邊境民兵應急分隊?更高的政治待遇?更充足的彈藥配額?這簡直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機會!如果能加入,他持有的槍支和消耗的彈藥,將有了更權威的“合法外衣”,那些關於他子彈來源的質疑,將徹底失去土壤。同時,成為縣武裝部直管的人,他在公社、在屯子裡的地位將截然不同,那些背後的流言蜚語,在絕對的“政治正確”麵前,必然收斂。
這不僅能解決他當前的困境,似乎還能為他提供一層更堅固的保護色,甚至……一個可能接觸到更高層次資源和信息的平台。
誘惑巨大。
但風險同樣存在。定期集訓意味著離開靠山屯,離開他熟悉的“領地”。執行特殊任務,意味著可能麵對更直接、更不可預測的危險。而且,一旦加入,他將更深地卷入集體軍事化的體係中,受到更嚴格的紀律約束和關注,他的一些私下行動,是否會更容易暴露?
副部長見他沉吟,補充道:“這是組織上的信任和考驗。你的家庭情況,組織上也了解,沈念秋同誌在城裡的工作,組織上也會酌情考慮給予適當的關懷。”這句話,像是一記精準的重錘,敲在了秦建國最在意的地方。
秦建國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副部長:“部長,我需要考慮一下。”
“當然,”副部長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考慮。這是機會,也是責任。三天後,給我答複。”
送走副部長,秦建國獨自站在冰天雪地裡,任由凜冽的寒風吹拂著他發燙的臉頰。
一邊是相對安穩卻危機四伏、時刻需要提防冷箭的現狀。
一邊是充滿未知風險,卻可能獲得更強力庇護和更大活動空間的未來。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站在了命運的岔路口。這一次,選擇似乎更加艱難,但冥冥中,他感覺到,這條新出現的路,或許能通向一個更“安全”的彼岸,讓他有能力為念秋和石頭,構築起一道更高、更厚的壁壘。
他回到屋裡,再次凝視著牆上那張照片。照片上,沈念秋溫柔地笑著,石頭天真爛漫。
為了這笑容,他還有什麼不能做,不敢選的呢?
他緩緩握緊了拳頭,眼神逐漸變得堅定。山林寂靜,仿佛在等待著他的抉擇。而這一次,他可能要將自己,投入到一場更大、也更危險的博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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