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瓦爾紡織”分廠縫紉車間的機油味混著廉價煙草的氣息,沉悶得令人窒息。盧卡弓著背,推著一車小山般的帆布卷,粗糙的工裝被汗水浸透,臉上刻意塗抹的煤灰被汗水衝出道道溝壑。他眼神空洞麻木,像所有掙紮在底層的雜工,笨拙地穿行在嗡嗡作響的縫紉機陣列間。隻有偶爾掃向車間角落的目光,才泄露出鷹隼般的銳利——那裡,幾個技術工正焦頭爛額地圍著一台拆開的縫紉機,嘴裡罵罵咧咧,手上小心翼翼裝上的,正是莉亞交出去的“特製”雙齒送布牙!
毒餌已入喉。盧卡心中冷笑,推車的手卻故意一歪。
“哐當!”沉重的帆布卷滾落,精準地砸在工具箱旁,散落的扳手差點砸中一個技術工的腳。
“該死的蠢驢!眼瞎了?!”技術工暴跳如雷,禿頂上青筋直冒。
“對…對不起!老爺!”盧卡惶恐地撲倒在地,手忙腳亂地收拾,卑微得像隻受驚的老鼠。混亂中,他沾滿油汙的手肘“無意”撞翻了工具箱蓋子!
嘩啦——!工具和一本攤開的皮質筆記本散落一地!
“廢物!滾開!”技術工一腳踹開盧卡,心疼地撲向自己的寶貝筆記本。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盧卡匍匐在地,身體恰好擋住了技術工和馬可掃視過來的視線。他沾滿油汙的手指如同最靈巧的扒手,閃電般探出,將那本翻開著、畫滿雙齒結構草圖和標注著“毛刺導致跳線”、“材質過脆”字樣的筆記本,塞進了自己寬大工裝的內袋深處!冰涼的皮革觸感緊貼著他的肋骨,心臟狂跳如擂鼓。
“還不快滾去乾活!”馬可陰鷙的嗬斥聲傳來。盧卡連滾爬爬,推著帆布車逃離現場,懷中的筆記本像塊燒紅的烙鐵。
當晚,在科斯塔工廠那間彌漫著油墨和紙張黴味的狹小辦公室裡,亞曆山德羅、安東尼奧和盧卡圍在油燈下。盧卡帶回來的筆記本攤在桌上,裡麵詳細的侵權記錄和仿製計劃,如同德維爾脖子上無形的絞索。
“少爺,證據確鑿!我們什麼時候去專利局告死他?”盧卡眼中閃著複仇的快意,聲音因激動而沙啞。
亞曆山德羅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筆記本粗糙的皮麵,目光卻投向了辦公室角落裡堆積如山的、散發著陳舊氣息的報紙。那是安東尼奧下午剛從港口區一家瀕臨倒閉的印刷坊拖回來的“戰利品”——《複興報》的舊刊和印刷設備清單。《複興報》,這份曾經在熱那亞小有名氣、但如今因經營不善和保守內容而門可羅雀的周報,連同它那台老掉牙的古董印刷機和一倉庫的過期新聞紙,被亞曆山德羅用抄底的價格整體買下。
“告他?不急。”亞曆山德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拿起一份最新一期的《複興報》,頭版是冗長枯燥的市政公告,排版密密麻麻如同蟻群,看一眼都讓人昏昏欲睡。“德維爾隻是癬疥之疾。我們需要一把更鋒利的刀,一個能發出我們自己聲音的喇叭。”
他將那份沉悶的《複興報》丟在桌上,拿起炭筆,在一張白紙上飛快地寫下一行字:
“奧匈帝國海關黑幕:15的刀在割撒丁商人的喉!”字體粗黑,力透紙背,帶著一種撲麵而來的驚悚與憤怒!
盧卡和加斯帕雷新招募的主編,一個被主流報界排擠的理想主義老報人)都愣住了。
“這…這是?”加斯帕雷遲疑地問。“《複興報》複刊後的頭版頭條。”亞曆山德羅的聲音斬釘截鐵,“加斯帕雷和安東尼奧,你們立刻去辦三件事:第一,招募主編和排字工,要最好的,按件計酬!第二,聯係造紙廠,我要最便宜的新聞紙,但油墨必須清晰!第三,去找那個在酒館說書的老費裡尼,告訴他,我給他一個正式記者的飯碗,讓他去倫巴第邊境,把那些被奧匈帝國海關敲骨吸髓的撒丁商人的血淚故事,一個不落地給我挖出來!要細節!要血淋淋的賬本!”
“少爺,這標題…會不會太…驚人了?”盧卡有些擔憂。
“要的就是驚人!”亞曆山德羅眼中燃燒著野火,“熱那亞的商人被奧匈帝國人盤剝得喘不過氣,卻隻能忍氣吞聲!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口淤血,狠狠咳在他們臉上!讓所有人都看見!”
他拿起另一張紙,開始畫版式草圖:“報紙排版徹底改革!頭版隻放這條爆炸新聞,標題要最大號鉛字。下麵分三欄:左欄放老費裡尼挖到的真實案例——商人名字、被勒索金額、具體關卡;中欄放我們掌握的奧匈帝國海關‘陰陽賬本’的部分影印證據模糊關鍵信息);右欄放一篇短評,就叫‘關稅吸血,國恥難消’!字號錯落,留白!讓人一眼就能抓住重點!”
“還有,”亞曆山德羅補充道,“第一期複刊,全城報亭,免費!酒館、咖啡館、教堂門口、碼頭卸貨區,人手一份!我要讓整個熱那亞甚至都靈,一天之內,隻討論這一件事!”
安東尼奧和加斯帕雷領命而去。盧卡看著亞曆山德羅在燈下勾勒新版麵,那驚悚的標題如同帶血的號角,心中震撼莫名。少爺的戰場,已經從紡織機和專利,擴展到了更廣闊的、看不見硝煙的輿論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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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煥然一新的《複興報》如同投入熱那亞平靜水麵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清晨,報童們揮舞著散發著新鮮油墨味的報紙,在街頭巷尾奔走呼喊:
“號外!號外!《複興報》複刊!驚天黑幕!奧匈帝國人吸我們的血!”
“關稅黑幕!15的刀在割喉!免費看!免費看!”
粗黑驚悚的頭版標題如同磁石,瞬間吸引了行人的目光。免費的誘惑更是無法抵擋,酒館裡、咖啡館裡、碼頭上,人們爭相傳閱。當倫巴第商人皮耶羅的血淚控訴被勒索三次,貨物被扣,家破人亡)和那模糊卻極具衝擊力的“陰陽賬本”影印件映入眼簾時,壓抑多年的怒火被徹底點燃!
“狗娘養的奧匈帝國佬!”
“我們的政府是乾什麼吃的?!”
“15?這幫吸血鬼!”
憤怒的議論聲如同滾雷,迅速席卷全城。保守的《熱那亞商報》主編看著免費發放、內容勁爆、排版新穎的《複興報》,氣得摔了茶杯。而那些曾被奧匈帝國海關刁難、敢怒不敢言的商人,則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紛紛湧向《複興報》那間狹小的臨時編輯部,提供更多線索和證據。
在《複興報》狹窄、嘈雜的編輯部裡,新任主編加斯帕雷看著眼前群情激憤的景象,激動得老淚縱橫。他握著亞曆山德羅的手,聲音顫抖:“科斯塔先生…這…這才是報紙該有的力量!為民發聲的力量!”
亞曆山德羅站在窗邊,看著樓下街道上拿著《複興報》、義憤填膺議論紛紛的人群,臉上沒有太多激動,隻有一種冰冷的掌控感。他遞給加斯帕雷一份從都靈發來的電報抄件。
“加斯帕雷先生,我對複興報有很大期待,我希望將複興報暢銷撒丁王國乃至整個意大利地區,成為意大利第一報紙。現在趁著熱銷東風,有幾件事需要去做:1、繼續招聘完善編輯、記者等團隊;2、與知名報紙展開合作,轉載新聞做內容填充如泰晤士報等);3、考察印刷廠簽訂長期合作協議,後期可以考慮收購;4、報紙預留廣告位招商目前隻能給科斯塔紡織廠打軟文廣告),後期一定要廣告位招商。”亞曆山德羅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最後,準備下一期的頭條,標題就叫——‘都靈沉默?王國首都為何對關稅吸血裝聾作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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