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塔動力造船公司巨大的船塢裡，熱浪裹挾著鐵鏽、焦煤和桐油的氣息撲麵而來，錘擊鋼鐵的轟鳴如同巨獸的心跳，永不停歇。亞曆山德羅站在船塢高聳的龍門吊平台上，深色工裝沾著油汙，目光如同精密的卡尺，掃視著下方兩處截然不同的鋼鐵洪流。
左側船塢，“科斯塔1號”龐大的船體已覆蓋上錚亮的鐵殼。流線型的飛剪艏劃破空氣，粗壯的煙囪傲然聳立，象征著舊時代桅杆的基座隻留下光禿禿的平台。此刻，一群滿身油汙的工匠正圍繞著那台被嚴密保護的“心臟”——改進型雙膨脹蒸汽機進行最後的管線連接。亞曆山德羅剛剛否決了老貝爾蒂按照傳統經驗鋪設的冗餘管道方案，用炭筆在鐵皮上勾勒出更簡潔、阻力更小的新路徑。“每一寸不必要的管道，都是浪費蒸汽，浪費速度，浪費金幣！按這個來！”他的聲音在嘈雜中清晰如刀鋒。
右側船塢則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改造流水線。幾艘老舊的雙桅、三桅帆船如同被送上手術台的病人。後桅被齊根鋸斷，發出刺耳的呻吟；巨大的木製帆桁和索具如同垃圾般被移除；騰出的空間裡，科斯塔動力造船公司製造的、體型相對小巧但功率強勁的單膨脹蒸汽機正被精密的吊裝設備嵌入預留的基座，改進型鍋爐則被小心地安置在加固的底艙。穿著科斯塔深藍工裝的改造組工人動作麻利，如同給老馬換上了鋼鐵的心臟和肺腑。
“老板，”朱塞佩·馬拉泰斯塔船長像一頭剛巡獵歸來的海狼，大步走上平台，黝黑的臉上帶著海風的鹹腥和毫不掩飾的興奮，他指著改造區一艘剛完成動力係統安裝、正在調試鍋爐的雙桅船，“‘鵜鶘號’，昨天剛交付！跑了一趟突尼斯！逆風！全程燒煤！比它以前順風跑還快半天！突尼斯那幫法國佬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狠狠啐了一口，“狗娘養的風帆，早該扔海裡喂魚！”
亞曆山德羅微微頷首，目光依舊鎖定在“科斯塔1號”的蒸汽機上：“效率就是生命。改造船隊，優先保障科斯塔航運貿易公司內部航線——熱那亞西西裡硫磺命脈）、熱那亞裡窩那木材煤炭）、熱那亞馬賽法蘭西觸角）。把周轉效率提到極致，用省下來的時間和運力，去啃利潤最厚的骨頭！”他轉向朱塞佩，眼中寒光一閃，“北非的皮革、橄欖油，中東的椰棗、波斯地毯，這些航線傳統航運公司嫌遠嫌風險大，利潤卻高得流油！用我們的蒸汽船，把它們搶過來！”
“明白！”朱塞佩咧嘴一笑，露出被煙草熏黃的牙齒，那是海盜發現新寶藏的凶悍，“地中海東岸那幫帕夏和商人，就認快和穩！咱們的船，就是插進他們口袋裡的快刀！”
就在造船廠的改造訂單排到半年後、“科斯塔1號”進入最後舾裝階段時，一場沒有硝煙但更為關鍵的戰役在都靈王宮旁的王國軍部大樓打響。撒丁王國“快速近海巡邏艇”項目競標現場，氣氛凝重如鐵。
長條會議桌兩側，壁壘分明。一邊是代表傳統與保守的“卡洛皇家造船廠”團隊，領頭的是法比奧·卡洛子爵的侄子，小卡洛。他穿著考究的禮服，下巴抬得老高，身後跟著一群白發蒼蒼、神情倨傲的老造船師。他們帶來的模型是一艘漂亮的雙桅縱帆船，隻是在艉部加裝了一個“輔助”蒸汽明輪裝置，設計保守得近乎敷衍。另一邊，則是亞曆山德羅親自率領的科斯塔動力造船公司團隊。他本人隻穿著深灰色議員常服，神情平靜，托馬索·斯帕諾則神色緊張。老貝爾蒂作為技術主述人，穿著洗得發白卻乾淨筆挺的工裝，略顯緊張，但眼神堅定。他麵前擺放的，是一艘線條淩厲、通體覆蓋簡化裝甲、完全摒棄風帆、隻依靠單煙囪和隱藏式螺旋槳推進的巡邏艇模型——“海狐級”！
軍部的將軍和工程師們仔細審視著模型和設計圖，當老貝爾蒂開始陳述時，小卡洛嘴角掛著輕蔑的冷笑。
“諸位閣下，”老貝爾蒂的聲音帶著老工匠的樸實，卻因承載著超越時代的理念而微微發顫，“‘海狐級’設計核心：全蒸汽動力！裝備我廠最新改進型高壓雙膨脹蒸汽機，搭配強製通風高效燃煤鍋爐，理論最高航速可達12節！”這個數字一出，會場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傳統巡邏艇能達到89節已是極限！
“航程？”一位上校目光銳利地提問。
“滿載燃煤，經濟航速10節下，續航力600海裡！足以覆蓋王國全部近海及科西嘉、撒丁島周邊海域！”老貝爾蒂回答得底氣十足，這得益於亞曆山德羅提出的優化煤倉布局和船體減阻設計。
“火力與防護？”另一位將軍更關心實戰。
“艏艉各一門可旋轉速射炮設計原型），側舷預留兩門輕型火炮基座。關鍵部位覆蓋1英寸滲碳硬化鋼板，足以抵禦海盜火繩槍和輕型火炮的霰彈。”模型上清晰的裝甲帶分布和炮位設計，展現了強大的火力投送與生存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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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價！”軍部的文官最關心預算。
老貝爾蒂報出一個數字。小卡洛立刻嗤笑出聲，聲音尖利：“荒謬！這麼一堆鐵疙瘩，造價幾乎是傳統巡邏艇的兩倍！王國財政……”
“卡洛先生，”亞曆山德羅第一次開口，聲音平靜卻瞬間壓住了小卡洛的聒噪，“‘海狐級’的造價，包含的是王國未來十年近海防禦的效率與安全！是水兵的生命！”他站起身，目光如炬，掃過軍部眾人，“傳統風帆巡邏艇，追不上日益猖獗、裝備蒸汽快艇的海盜，在無風區更是活靶子。‘海狐級’12節的航速意味著它能攔截任何可疑船隻，能快速馳援遇險海域，能用絕對的火力優勢碾壓海盜！它節省的是時間，挽救的是王國商船的生命財產，扞衛的是撒丁在地中海的尊嚴！這筆投資，不是消耗，而是鑄造一麵移動的、堅不可摧的海上長城！”
他頓了頓，拋出了更具誘惑力的砝碼：“科斯塔動力造船公司承諾，首艘‘海狐級’原型艇，將在簽約後三個月內下水試航。若性能指標未達到設計預期，願承擔一切損失。”
三個月！性能擔保！軍部的將軍們交換著震驚的眼神。小卡洛和他身後老朽的造船師們臉色煞白，他們的方案還在強調“傳統工藝的穩定性”和“輔助蒸汽的可靠性”，在“海狐級”這柄出鞘的利刃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最終評審毫無懸念。“海狐級”以壓倒性的技術優勢、清晰的戰略價值以及亞曆山德羅那番直指核心的雄辯，贏得了撒丁王國軍部的青睞。一份價值不菲的、首批建造四艘“海狐級”快速近海巡邏艇的訂單，連同王國一筆可觀的“技術革新補貼”，一同落入囊中。
消息如同颶風般席卷熱那亞。《複興報》早已枕戈待旦。次日頭版，通欄標題如同驚雷炸響：撒丁利刃出鞘！科斯塔動力‘海狐級’巡邏艇勇奪王國海軍訂單！副標題：全蒸汽動力！12節極速！近海防禦新紀元由熱那亞開啟！
報道詳儘描述了“海狐級”的技術參數、戰略意義，並“恰當地”提及了亞曆山德羅議員在競標現場那番振聾發聵的發言，將其塑造為王國工業力量與遠見卓識的代言人。
報紙發售當天，船廠門口聚集了無數熱那亞市民和聞訊而來的商人。當亞曆山德羅和老貝爾蒂在船廠大門前，親手將那份蓋著金色軍部鷹徽的訂單副本展示出來時，人群爆發出海嘯般的歡呼！老工匠們淚流滿麵，他們手中鍛造的鋼鐵，第一次與王國的榮耀緊密相連！
“科斯塔萬歲！”
“熱那亞的鋼鐵，撒丁的盾牌！”
歡呼聲中，亞曆山德羅的目光越過沸騰的人群，投向船塢深處。那裡，“科斯塔1號”巨大的船體即將迎來下水儀式。而在它旁邊預留的巨大空塢裡，已開始平整地基——那裡，將是鑄造“海狐級”鋼鐵利刃的熔爐。
他微微側頭，對身旁激動得手指顫抖的老貝爾蒂低語，聲音穿透歡呼的浪潮，清晰而冰冷：“慶祝結束了，貝爾蒂先生。真正的考驗才開始。四艘‘海狐’，一艘都不能出錯，一天都不能延誤。這是科斯塔動力造船公司的招牌，更是熱那亞造船業能否浴火重生的生死狀。用最好的鋼，最嚴的工，告訴王國海軍，告訴整個地中海，誰才是這片深藍未來的主宰。”
老貝爾蒂用力抹去眼角的淚花，腰杆挺得筆直，布滿老繭的手緊握成拳，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嘶啞：“是！老板！用我的命擔保，每一顆鉚釘，都是撒丁的榮耀！”
亞曆山德羅轉身，走向船塢深處。巨大的“科斯塔1號”在正午的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金屬光澤，如同一頭即將掙脫束縛、撲向深海的鋼鐵巨鯨。而更遠處，那預留的空塢地基，仿佛一個巨大的、充滿力量的問號，正等待著被滾燙的鐵水與超越時代的智慧填滿，鑄造成扞衛王國、也承載著科斯塔野心的——深海利刃。報業的王座已成基石，而深藍的權杖，正由鋼鐵與火焰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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