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沒亮,楊靖被房簷下的滴水聲砸醒。
雨絲斜斜織成網,把平安屯泡在灰撲撲的水窪裡。
他套上補丁摞補丁的夾襖推開房門,泥點子立刻濺上褲腳——昨兒念叨的修路事兒,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村小學的方向傳來動靜。
楊靖踩著爛泥往那邊挪,遠遠就瞧見土坯房簷下擠著十幾個小蘿卜頭,光腳片子泡得發白,鼻尖凍得通紅。
有個小不點兒正用樹枝戳水窪裡的草鞋,草繩早散成了亂麻,像團泡發的黃花菜。
“小石頭!”楊靖認出那是小石頭娘的兒子,小娃正縮著脖子往人堆裡鑽,腳底板沾著黑泥,“你娘昨兒不是給你補了新草鞋?”
“被泥坑吃了。”小娃吸溜著鼻涕,手指往校門口一指。
楊靖順著看過去,原本勉強能走的泥路早成了沼澤,水窪裡漂著半截斷枝,幾個大點的孩子正互相拽著胳膊往前挪,褲腿挽到大腿根,每邁一步都“吧唧”濺起泥花。
楊靖蹲下來,摸了摸小娃的腳。
冰得他倒抽冷氣:“凍成這樣咋不回家?”
“老師說……”小娃吸了吸鼻子,“說要是今天全勤,期末能得小紅花。”
楊靖喉結動了動。
他望著孩子們凍得發紫的腳踝,突然想起前世送外賣時,冬夜裡那些縮在公交站等車的小學生,書包帶子勒得肩膀發紅。
那時候他總想著多跑兩單給閨女買雙雪地靴,如今這念頭燙得他心口發疼。
“等著。”他拍拍小娃的頭,轉身就往村部跑。
劉會計正蹲在門檻上啃玉米餅子,見他泥腳片子踩得滿地臟,忙用賬本護著:“哎呦我的楊大主任,這是又要搞啥大動靜?”
“上季工坊利潤還剩多少?”楊靖扒著桌子翻賬本,“三十七塊二?夠買十七雙雨鞋不?”
劉會計差點被玉米餅子噎著:“那是集體的錢!你當是你家炕頭的雞蛋罐?”
“咋不是集體的?”楊靖把賬本翻得嘩嘩響,“咱共富工坊掙的錢,不就該花在集體的娃身上?就說是‘共富助學基金’——誰家孩子上學風雨無阻,獎勵一雙。”他手指點著窗外的泥坑,“你說,是讓娃凍出凍瘡耽誤乾活兒貴,還是買雙雨鞋貴?”
劉會計摸著胡子琢磨。
窗外傳來婦女們的吆喝聲——不知誰把消息傳出去了,王嬸子家二丫頭正拽著她衣襟蹦躂:“娘!我也要雨鞋!”
“成!”劉會計把賬本一合,“我這就去公社供銷社排號——得虧上月賣布換了布票,不然雨鞋還真不好買。”
消息像長了翅膀。
晌午時分,村部門口擠得跟趕大集似的。
王念慈搬了張長條凳坐在門檻上,麵前擺著個搪瓷缸收報名表,頭發絲都被擠亂了:“都排好隊!評審會三條標準——一、母親是共治戶;二、孩子全勤;三、成績不墊底!”
張大山擠到最前頭,脖子粗得像老母雞:“憑啥光獎共治戶?我家鐵柱也天天去!”
“張副隊長。”王念慈憋著笑,翻開旁邊的記賬本,“您媳婦上個月記工分全勤,還帶著三戶人家簽了共富公約——這算不算共治戶貢獻?”
張大山撓了撓後腦勺,聲音突然低了八度:“那……那我家鐵柱也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