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的風裹著化雪水的潮氣往領口鑽,楊靖蹲在合作社門口搓手,眼瞅著王念慈挎著藍布包從西頭晃過來。
她發梢還沾著碎冰碴,嘴角卻翹得能掛住油瓶。
可算逮著活教材了。王念慈把布包往他懷裡一塞,掏出個皺巴巴的小本子翻頁,二愣子媳婦在北牆根畫了幅家庭增收圖,拿粉筆塗得跟花瓜似的。
賣雞蛋換股畫了隻下蛋母雞,孩子拾糞記工畫了個小筐,她婆婆紡線入賬更絕——她指著本子上歪扭的簡筆畫,畫了個紡車,車軲轆上還標著五尺線=半工分
楊靖湊過去看,見本子邊角沾著草屑,頁腳還洇了塊水痕,像是揣在懷裡暖化的雪。誰教的這手?他捏著本子問。
小石頭娘唄。王念慈拍掉肩頭的雪,那媳婦說,小石頭娘蹲她炕頭拍著胸脯說,咱這炕頭就是指揮部,灶王爺邊上得掛咱家的小算盤她突然笑出聲,你猜二愣子咋說?
他蹲門檻啃苞米餅子,跟他媳婦嚷嚷畫歪了重畫,咱這是要上合作社光榮榜的!
楊靖摸著懷裡的係統麵板,積分欄裡經濟理性下沉至家庭單元的備注正泛著金光。
他望著王念慈凍紅的鼻尖,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小石頭娘舉著炭條畫排班表的模樣——那會兒她還怕被說瞎折騰,現在倒成了屯裡的小先生。
張大山家那小子有動靜沒?楊靖換了個話題。
自打合作社推行股金換牛,張大山總念叨毛頭小子懂個屁養牛,偏他兒子張鐵柱非吵著要入股兩頭牛犢。
王念慈還沒答話,東邊牛棚突然傳來一聲。
楊靖抬眼,正瞧見張大山貓著腰往牛棚挪,棉襖下擺沾著草葉,活像偷摸掏鳥窩的半大孩子。
老張頭這是乾啥?楊靖憋著笑拽王念慈躲到柴垛後。
兩人瞅著張大山扒著牛棚門縫往裡瞧,忽得瞪圓眼睛——牛棚裡,張鐵柱正踮腳往小牛犢身上蓋草簾。
那小牛才生三天,渾身濕漉漉的,鐵柱用舊布裹著它的蹄子,嘴裡還哼著跑調的《社會主義好》。
小兔崽子!張大山踹開牛棚門,驚得鐵柱手忙腳亂去捂小牛嘴,大冷天不睡覺往牛棚鑽,當你爹是冤大頭供你玩?
鐵柱紅著臉直搓手:爹,咱那兩頭牛犢花了三十股金呢。
我昨兒聽楊哥說,小牛保暖好能多下崽,等它們下了小崽,咱股金能翻一倍......
張大山的罵聲卡在喉嚨裡。
他盯著鐵柱凍得通紅的耳朵,又瞅瞅小牛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草簾,突然彎腰把懷裡的布袋抖開——是半袋豆粕,算我追加投資。他甕聲甕氣地說,彆寫我名字,就寫張氏育犢專項
鐵柱愣了兩秒,突然咧嘴笑出虎牙:爹你放心,我明兒就去河溝子摸魚,給小牛煮魚湯補身子!
楊靖和王念慈憋著笑縮回合作社,正撞上進門的劉會計。
老頭胳膊底下夾著三本厚賬本,眼鏡片上蒙著層白霧,今兒可算逮著個漏子!啪地把賬本拍在桌上,翻到某一頁,小石頭娘給自己記了代兒子開會半日,當我老眼昏花看不見?
話音剛落,小石頭娘掀開門簾進來,鼻尖還沾著灶灰——顯然剛從廚房跑過來。劉叔你看這個。她從褲兜掏出張皺巴巴的紙,邊角還沾著泥,我家石頭昨兒替王老拐家犁地去了,這是他留的請假條。
劉會計接過紙,湊近了看。
那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娘,我去老王家犁地,晌午不回家吃飯。
石頭。底下還畫了個歪脖子犁。
代兒子開會咋不算勞動?小石頭娘叉著腰,我坐那兒記了三頁工分,手指頭都凍僵了。
劉會計把紙條翻來覆去看了三遍,突然把算盤撥得劈啪響:補上!
還得加半分辛苦分——這手歪字,看著比我當年記賬還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