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軒推開會議室的門時,裡麵已經坐了大半。
長桌兩側,應急係統的老麵孔都在,有低頭翻材料的,有交頭接耳的,也有盯著投影屏發愣的。他沒說話,徑直走到靠後的位置坐下,手指習慣性地蹭了蹭袖口——那串檀木珠還在,十七顆,一顆沒少。
會議剛開始,全是套話。
“本次台風響應總體平穩。”
“物資調度流程基本暢通。”
“個彆區域存在信息延遲,已列入整改清單。”
一個個念下去,像在走流程,像在等誰來收尾。
顧軒聽著,沒出聲。他知道這些人想聽什麼——總結經驗,畫個句號,然後該升的升,該調的調,誰也不提那些被壓下去的名字,誰也不問那些沒回的電話。
直到主持人趙啟明慢悠悠開口:“接下來進入自由發言環節,有沒有同誌想補充?”
他推了推銀邊眼鏡,目光掃過全場,最後停在顧軒身上。
“顧軒同誌,你在一線待的時間最長,說兩句?”
空氣靜了一瞬。
顧軒抬起頭,沒急著接話。他看了眼投影幕布,上麵還掛著台風路徑圖,紅藍交錯,像一張沒畫完的棋盤。
他站起身,聲音不高,但夠穩:“我們總結的,不該隻是風雨,而是風雨裡漏出來的光。”
有人皺眉。
趙啟明輕輕敲了下桌麵:“顧同誌,這是應急複盤,不是文學座談。”
“我知道。”顧軒沒退,“可如果連一場台風都隻能談流程、談數據,那下次再來更大的風,我們是不是還得先開會定個發言基調?”
沒人接話。
他走到投影前,接過遙控筆,調出一張新圖——資源調撥熱力圖與行政區劃的疊加模型。
“看這裡。”他點著屏幕,“台風登陸前三小時,a區泵站斷電,b區卻在同一時間接收了三倍於常態的應急物資。c區上報缺沙袋,批複拖了八小時,而d區明明庫存充足,卻沒人調。”
他頓了頓:“這不是天災,是人治的裂縫。”
會議室裡開始有人動了。
“你這是在指責基層執行不力?”一個穿灰西裝的乾部皺眉。
“我不是在指責誰。”顧軒看著他,“我是在問——為什麼每次災難來了,最先塌的總是信任?”
趙啟明咳嗽一聲:“顧軒,注意措辭。我們今天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製造對立的。”
“那我換個說法。”顧軒轉身,把圖放大,“我們總說要建‘韌性城市’,可韌性不是靠水泥和鋼板堆出來的。真正的韌性,是有人敢在風還沒來時就喊‘堤要塌’,而不是等房子倒了才說‘早該修’。”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我有個同事,叫周臨川。他在台風夜追一條線索,被人關在廢棄變電站裡,差點沒出來。他不是為了立功,是怕有人借風殺人。”
這話落下來,屋裡更靜了。
林若晴坐在角落,悄悄按下了錄音筆的開關。
陳嵐沒動,但眼神一直沒離開顧軒。
“你們覺得,我們這次響應算成功嗎?”顧軒環視一圈,“從數據上看,傷亡控製住了,係統沒崩。可如果成功意味著必須有人拿命去填漏洞,那這種成功,我寧可不要。”
有人小聲嘀咕:“說得像詩,不如多發幾件雨衣實在。”
顧軒聽見了,沒生氣。
他回到座位,慢慢解開袖口的扣子,從裡麵取出那串檀木珠。
十七顆,磨得發亮,每一道劃痕都記得是誰留下的。
他走到長桌中央,把珠子輕輕放在會議桌上,正對著主麥克風。
“這串珠子,我戴了七年。”他說,“以前是為了記住一個人。今天,我想讓它記住一件事——我們為什麼總要等到家破人亡才想起問責?為什麼總要有人倒下,我們才願意睜開眼?”
他停了一下,聲音更沉:“台風教會我們最深的一課,不是怎麼躲風,而是怎麼在風眼裡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