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還在吹,山上的空氣冷得紮人。顧軒的手掌被檀木珠的斷口劃破,血順著指縫往下流,滴在嬰兒蓋著的外套上,像一粒粒暗紅的豆子。
他沒去擦。
秦霜跪在地上,頭低著,肩膀微微發抖。她剛才說的話還懸在風裡——“爸爸……這兩個字,我能喊嗎?”
顧軒沒應。他隻是蹲了下來,動作很慢,像是怕驚醒什麼。他把那張出生證明放在孩子身邊,紙角被風吹得起了一點邊。
“名字,你來定。”他說。
秦霜抬起眼,看著那張紙,又看向顧軒。她的嘴唇動了動,沒出聲。然後她伸手進懷裡,掏出一塊舊軍牌。金屬表麵磨得發亮,邊角有點卷,繩子是手工打的結。
她把軍牌輕輕掛在嬰兒脖子上。那塊牌碰到了胎毛項鏈,發出輕微的一響。
藍光突然亮起。
一道全息影像從空中浮現。女人穿著白大褂,頭發紮得很緊,臉上有疲憊,但笑得很暖。
“軒哥。”她說,“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我們的女兒終於回家了。”
顧軒整個人僵住。
“還有……那個一直守護她的姐姐,也該回家了。”畫麵裡的女人目光轉向繈褓,“念秦,念著親情,也念著救贖。我的兩個寶貝,要替媽媽看看新世界。”
光影散了。
山上一下子安靜下來。連風都像停了幾秒。
顧軒的喉嚨動了一下,像是吞了口鐵塊。他慢慢伸出手,不是去抱孩子,而是覆在秦霜的手背上。那隻手冰涼,指尖還在抖。
“謝謝你。”他說,“把她帶到我麵前。”
秦霜的眼淚砸下來,正好落在軍牌上。她沒抬頭,也沒說話,隻是身子一點點往旁邊靠,最後輕輕靠在了顧軒的肩上。
顧軒沒躲。
他的左手還攥著那串斷掉的珠子,右手撐著地,身體微微傾斜,讓秦霜能靠得穩一點。血繼續往下滴,混進了泥土裡。
孩子還在睡,小臉皺了下,像是做了個夢,然後又平靜下來。項鏈和軍牌貼在一起,泛著淡淡的光,像是在呼吸。
“她叫顧念秦。”秦霜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很清楚,“姓顧,名字是念秦。念著你,也念著……我。”
顧軒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我給她取的名。”秦霜抬手摸了摸孩子的臉,“從她出生那天起,我就想好了。可我一直不敢說出口。我怕你恨我,怕你覺得我是搶她的人。”
“你不是。”顧軒說。
“我是。”秦霜搖頭,“我騙過你,威脅過你,拿她當籌碼。我做過太多錯事。可我從來沒有一刻,想讓她受苦。”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我看著她長大,第一次笑,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叫‘啊’……我都記著。我本來以為,隻要她平安,我不配做母親也沒關係。”
顧軒聽著,手指慢慢收緊。
“但現在我想改。”秦霜抬起頭,看著他,“我不想隻做個藏在暗處的人。我想光明正大地抱她,帶她去看花,去公園,去上學。我想聽她叫我一聲‘媽媽’。”
她說完,眼淚又落下來。
顧軒沉默了很久。然後他把手從她手上移開,輕輕搭在她背後,像扶著一個快倒下的人。
“你早就是了。”他說。
秦霜的身體猛地顫了一下。
“她認你的時候,你就已經死了。”顧軒的聲音很啞,“我不在乎血緣是誰給的。我在乎的是誰陪她熬過那些夜,是誰在她發燒時整晚不睡,是誰在所有人都想奪走她的時候,死死把她抱在懷裡。”
秦霜終於哭出了聲。
她沒嚎啕,隻是壓抑地抽泣,肩膀一聳一聳的。她把臉埋進顧軒的肩窩,像終於找到了能塌下來的角落。
顧軒沒動。
他低頭看著女兒的臉,那麼小,那麼安靜。他想起妻子最後一次住院前的那個晚上,她靠在他肩上說:“以後要是有個女兒,一定要讓她活得自由。”
現在,她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