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燕京大學，梧桐樹枝葉長得密不透風，蟬鳴裹著熱風從葉縫裡鑽出來，倒讓校園多了幾分盛夏獨有的寧靜。
之前鬨得沸沸揚揚的高考舞弊案，這會兒總算平息下來，可師生們心裡的琢磨，卻沒那麼容易散。
第一學期的課上完，期末考試結束，同學們忙著收拾行李，這可是大學裡第一個暑假，大家都盼著早點回家，跟家裡人說說大學裡的新鮮事。
這屆77級學生裡，不少是“老三屆”。
入學前要麼在鄉下插過隊，要麼在工廠擰過螺絲，還有在各個崗位上班。
好些人都成了家，孩子能跑著喊“爸爸”“媽媽”。
三月份離家來上學，小半年沒見著家人，這個暑假對他們來說，可不隻是歇口氣。
回去看爹媽、陪老婆孩子，更是把在京市上學的新鮮事兒，跟家裡人好好嘮嘮。
這時候大學生是真的“天之驕子”，返鄉時口袋裡放著校徽，腰杆都挺得直些，就盼著跟父老鄉親說一句“燕京大的圖書館，比咱縣禮堂還大”。
這時候還不流行什麼娛樂、旅行活動，大學生的“休閒”，多半是換個地方接著看書。
跟那些成了家的老生不一樣，好些年輕的應屆生更願意留校，國家要搞現代化，他們得趕緊“補課”，哪敢鬆勁兒？
“暑假留學校多清靜，把《英語語法大全》再讀一遍，開學可得好好表現！”
西語係的女生宿舍裡，比外麵還熱鬨。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在水泥地上鋪了片暖烘烘的光。
李衛紅正蹲在地上收拾，把一件衣服疊得方方正正：“我媽來信說，天天數著日子盼我呢，還說給我留了醃黃瓜，我早就饞那口了，今天就能回家嘍！”
孫梅在一旁疊被子，聽見這話抬頭笑：“我下午回。”
她家是京市本地的，爸媽在國棉二廠上班，當初辦住宿，是因為家裡房子小，擠得慌。
其實她也不太想回去——宿舍裡好歹能單獨睡張床，回家還得幫著帶大哥家的兩歲娃，那小家夥正是黏人的時候，根本沒法安靜看書。
正說著，對門宿舍的張文娟探進頭來，眼睛紅紅的：“你們什麼時候走啊？我家那口子明天來接我，還帶著娃——半年沒見，不知道娃還認不認我這個媽。”
“上次寫信說，娃會叫媽媽了，可對著我的照片叫……我真怕見了麵，他躲著我哭。”
李衛紅趕緊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咋會呢？母子連心，他見著你，準撲過來抱你腿。”
宿舍裡一時沒了聲音，幾個姑娘都低著頭，各自想著家裡的事兒。
樓下忽然傳來喧笑聲，李衛紅湊到窗邊往下看，班長周文淵帶著幾個男生站在樓下，仰著頭往樓上喊：“樓上的女生！要不要幫忙搬行李？我們正好去火車站，順路帶你們一程，路上也有個照應！”
“班長來得太及時了！”李衛紅推開窗戶應道，“我那箱子裝了半箱書，沉得很，正愁怎麼弄去車站呢！”
“周班長真是及時雨，我們這就下來。”
男生們不能上來，女生們七手八腳地把行李搬下去。
周文淵扛著個大箱子，額頭上滲著汗，還不忘說：“今年暑假回家的人多，火車站指定擠得很，咱們分分組，去東北的一起走，往南的也搭伴，互相看著點行李。”
“可不是嘛。”
“咱們77級多不容易才考上來，就是一家人，出門在外互相幫襯著，家裡人也放心。”
…………
夕陽把宿舍樓前的影子拉得老長，正說著，柳清揚走了出來，她穿了件淺藍色的棉布裙，陽光照在她發梢，泛著淡淡的金光，眉眼間還帶著江南姑娘特有的軟乎。
“蘇禾，我來跟你道彆。”
“這一彆，得倆月後才能見了。你什麼時候走？我去送你。”
“下午四點的火車，送就不必了，”柳清揚點眼裡帶著不舍，“等開學回來，我給你帶最好的明前龍井，還有西湖藕粉。”說起家鄉，眼睛都帶著光。
蘇禾從背包裡掏出個紙盒子，遞給她：“這是昨天去稻香村買的京八件，每樣都挑了點，火車上要坐兩天，留著當乾糧吃。”
柳清揚接過盒子，笑著說：“你這人，總這麼周到。”
“說起來也怪，以前我不怎麼戀家的，這次倒有些想念了。”
“嗬嗬，家，總是離不開的。”蘇禾輕聲說，“江南有煙雨，京市有梧桐，各有各的好。早些回去跟家裡團圓是個好事。我在京市等你！”
“是啊，”柳清揚歎了口氣，“半年沒見爸媽，是挺想念的他們的，等我回來。”
“路上注意安全，人多，看好行李。”
“放心吧，”柳清揚展顏一笑，拎起行李，一步三回頭，“那我走了，開學見！”
“開學見。”蘇禾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慢慢走遠，直到拐過教學樓看不見了。
夕陽漸漸沉下去，梧桐葉在風裡輕輕晃，校園裡的人越來越少，隻剩下蟬鳴，還在不知疲倦地唱著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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