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時節的日頭,已帶著灼人的熱氣。藥圃裡的紫蘇長到半尺高,葉片舒展如展開的綠扇,紫莖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薄荷則躥得更快,細密的鋸齒葉擠擠挨挨,風過時掀起層層綠浪,清冽的香氣能飄出半裡地。林辰蹲在白術畦邊,手裡捏著根竹製小耙,正小心翼翼地給幼苗培土,指縫間沾著濕潤的泥土,混著淡淡的藥香。
“林先生,蘇州府的信!”蘇明舉著封信從藥鋪方向跑來,靛藍布衫的前襟被汗水浸濕,貼在身上。他把信遞過來時,指尖還沾著研墨的墨汁,“是阿芷姑娘寫的,說他們在蘇州試種的紫蘇發芽了,讓您放心。”
林辰接過信,信紙帶著江南的溫潤氣息,阿芷的字跡娟秀工整:“……蘇州府的土壤偏濕,按您教的法子,在畦邊挖了淺溝排水,紫蘇芽拱土時特意少澆了水,如今已有半寸高,葉片比村裡的略窄,卻也精神得很……”字裡行間滿是雀躍,末尾還畫了株小小的紫蘇苗,旁邊標著“第五天”。
“這姑娘學得紮實。”林辰笑著把信折好,遞給蘇明,“你回信時告訴她,蘇州多雨,雨後要及時鬆表土,免得土板結悶壞了根。”他指著眼前的白術,“你看咱們的白術,每次雨後鬆一遍土,根係才能紮得深,這和做人一個道理,得常‘鬆鬆土’,才能長得穩。”
蘇明連連點頭,在本子上記下“鬆土”二字,又補充道:“還要告訴阿芸姑娘,她托我問的‘紫蘇鹽保存法’,用陶罐密封,放在陰涼處,能存三個月呢。”
正說著,青禾提著個竹籃走來,籃裡是剛蒸好的“薄荷糕”,用新收的薄荷汁和糯米粉做的,碧青如玉,透著淡淡的清涼。“歇會兒嘗嘗,”她給林辰遞了一塊,“柳姑娘帶著學堂的孩子們在鹽坊那邊,說想看看鹵水結晶的樣子,讓你過去講講。”
鹽坊的結晶池邊,果然圍了一圈孩子。柳輕煙正指著池底的白鹽講解:“你們看,這些鹽粒是鹵水慢慢熬出來的,就像你們學本事,得一天天積累,急不得。”見林辰過來,她笑著招手,“孩子們問,為啥咱們的鹽比彆處的白,你給講講。”
林辰蹲在池邊,舀起一勺過濾後的鹵水,清澈得能映出人影:“因為咱們多了‘三淋三曬’的工序。第一次用蘆葦席濾泥沙,第二次用木炭去苦味,第三次用細沙除雜質,曬過三次的鹵水,熬出來的鹽自然又白又純。”他拿起一塊鹽,遞給身邊的孩子,“嘗嘗,是不是隻有鮮味,沒有澀味?”
孩子們怯生生地接過,舔了一小口,立刻睜大眼睛:“真的不澀!比家裡的鹽好吃!”
錢小六最是機靈,指著池邊新栽的蘆葦:“林先生,這些蘆葦長高了,是不是又能編席子了?”
“正是。”林辰點頭,“等蘆葦長到一人高,就讓阿木大哥教你們編席子,編得好的,還能用來過濾鹵水呢。”
孩子們聽得興高采烈,紛紛說要學編席子。柳輕煙在一旁笑著記錄:“今天的自然課收獲不小,孩子們不僅認了鹽,還知道了蘆葦的用處。”她翻著本子,“紅丫說想寫篇《鹽是怎麼來的》,明天要交給你看呢。”
午後的藥圃裡,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一個背著藥簍的遊方郎中,自稱姓秦,路過此地,想討碗水喝。林辰請他進藥鋪,青禾端來薄荷茶,秦郎中喝了一口,眼睛一亮:“這茶裡的薄荷,怕是‘明前薄荷’吧?香氣清正,沒有雜味。”
“先生好眼力。”林辰遞過一碟紫蘇鹽花生,“是清明前收的頭茬薄荷。”
秦郎中吃著花生,說起各地的藥材:“我去年在嶺南見過一種紫蘇,葉片比尋常的大近一倍,當地人用來包烤肉,說能解油膩。可惜沒能采到種子,不然倒想試試能不能種。”
林辰心裡一動:“嶺南濕熱,紫蘇長得繁茂也尋常。先生若不嫌棄,我這有今年新收的紫蘇籽,您帶些去嶺南試試,若是能種成,也算南北紫蘇結個緣。”他取來一小袋紫蘇籽,顆粒飽滿,黑亮如珠。
秦郎中大喜過望,連忙道謝:“若是種成了,我定給您寄些嶺南的草藥種子,那裡的五指毛桃、牛大力,都是祛濕的好藥,或許你們這也能種。”他從藥簍裡拿出一本破舊的《異草誌》,“這本書記了些各地的奇特藥材,送您做個念想。”
送走秦郎中,林辰翻看著《異草誌》,裡麵果然記載了不少南方草藥,還有手繪的圖譜。他指著其中一頁對柳輕煙說:“你看這‘溪黃草’,能清熱利濕,咱們這的氣候應該能種,等秦郎中寄來種子,試試育苗。”
柳輕煙看著圖譜,眼裡閃著好奇:“若是能把南北草藥種在一起,咱們的藥圃就更熱鬨了。”
傍晚收工時,阿木扛著新編的蘆葦席回來,席子編得細密平整,連邊角都收得整整齊齊。“明天就能換沉澱池的席子了,”他擦著汗笑道,“趙平從鄰縣捎信,說周大夫那邊的鹽坊也用上了咱們的法子,煮出來的鹽不再發苦,還特意送了兩壇好酒謝咱們。”
青禾正在廚房準備晚飯,用新收的紫蘇葉炒了盤田螺,又燉了鍋薄荷冬瓜湯,都是解暑的吃食。藥鋪的八仙桌上,漸漸擺滿了碗筷,蘇文軒捧著《異草誌》看得入神,孩子們還在討論鹽粒的樣子,柳輕煙則在給遠方的朋友寫信,說村裡的紫蘇長勢正好。
林辰看著這熱鬨的景象,心裡一片安寧。夕陽透過窗欞,給藥鋪的藥櫃鍍上了層金邊,空氣中彌漫著藥香、鹽味和飯菜的香氣,混合成一種踏實的味道。他想起阿芷信裡的紫蘇苗,想起秦郎中說的嶺南草藥,想起孩子們眼裡的好奇,忽然覺得,這小小的藥圃就像一個支點,一頭連著腳下的土地,一頭連著遠方的世界,那些關於草木的智慧,正順著風,順著水,順著南來北往的腳步,去往越來越遠的地方。
夜色漸濃,藥圃裡的新苗在月光下靜靜生長,仿佛能聽見它們拔節的聲音。林辰知道,這些幼苗終將長成繁茂的草木,就像那些走出去的技藝,那些傳開來的方子,會在不同的土地上紮根、結果,把這裡的藥香與暖意,釀成更多人家的煙火氣,歲歲年年,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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