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連下了三天,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村頭的小河凍得結結實實,能跑開牛車。藥鋪的屋簷下掛著長長的冰棱,像一串串透明的水晶,太陽一照,折射出七彩的光。林辰裹緊棉襖,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往暖棚走去——那裡育著嶺南來的五指毛桃種子,是眼下最讓人惦記的寶貝。
暖棚用竹竿搭架,蒙著厚厚的油布,門口掛著兩層棉布簾,掀開時一股熱氣撲麵而來,混著泥土的腥氣和淡淡的藥香。棚裡架著炭火盆,溫度比外麵高了近二十度,地上擺著十幾個陶盆,盆裡的土鬆鬆軟軟,幾株嫩綠的芽正從土裡探出頭,葉片呈淡淡的鋸齒狀,像張開的小手。
“總算發芽了!”林辰蹲下身,用手指輕輕撥開盆土,根須已經紮得淺淺的,白白嫩嫩。他給陶盆澆了點溫水,水裡摻了些稀釋的紫蘇露,“這芽嬌氣,水不能太涼,也不能澆多了,不然容易爛根。”
趙平搓著手走進來,手裡捧著個陶罐:“林大哥,我給暖棚加了些新炭,王師傅說他那兩個徒弟在高郵湖也搭了暖棚,正等著咱們的育苗法子呢。”他湊過來看新苗,眼睛瞪得圓圓的,“這就是五指毛桃?看著跟咱們的薄荷苗有點像啊。”
“等長開了就不一樣了,”林辰笑著說,“它的葉子會分成五瓣,像人的手指,到時候你就認得了。”他從陶罐裡舀出些草木灰,小心地撒在盆土表麵,“這是草木灰,能殺菌,還能補鉀肥,讓苗長得壯實。”
棚外傳來孩子們的笑聲,柳輕煙帶著學堂的孩子們來了,一個個裹得像棉花包,手裡捧著畫紙。“我們來畫新苗啦,”柳輕煙掀開棉簾,帶進一股寒氣,“孩子們聽說嶺南的藥材發芽了,吵著要來看看。”
紅丫踮著腳,從人縫裡往裡看,小手指著新苗:“柳老師,它的葉子好小啊,什麼時候能長成像書上畫的那樣?”
“得等開春呢,”林辰給她讓了個位置,“就像你們長個子,得一天天長,急不得。”他指著旁邊一盆長得略高些的苗,“這是上個月育的紫蘇苗,你們看,它的莖是紫色的,很好認吧?”
孩子們立刻圍過去,拿出畫筆在紙上塗塗畫畫,有的畫新苗,有的畫暖棚,紅丫還在畫紙角落畫了個小小的雪人,說要讓新苗知道外麵在下雪。
青禾和阿芷、阿芸提著食盒來送點心,是用新磨的米粉做的米糕,蒸得暄軟,上麵撒了層紫蘇籽碎,又香又甜。“快趁熱吃,”青禾給每個人遞過米糕,“我還煮了薑棗茶,放在炭盆上溫著,喝了暖和。”
阿芸捧著米糕,看著棚裡的新苗,小聲對青禾說:“青禾姐,等這些苗長大了,真的能像秦郎中說的那樣,用來做藥膳嗎?”
“當然能,”青禾點頭,“王師傅說五指毛桃燉雞湯最補,能治咳嗽,還能健脾,等明年結果了,咱們就試試做。”
鹽坊那邊,阿木正帶著後生們在冰麵上鑿洞。大雪封了鹽池,他們得鑿開冰層,把過濾好的鹵水倒進結晶池。“林大哥說,大雪天的鹵水濃度最高,”阿木掄著鎬頭,冰屑濺得滿身都是,“雖然冷點,煮出來的鹽最純,正好給蘇州府和杭州府送年禮。”
後生們哈著白氣,手裡的活卻不停,鑿開的冰洞冒著白汽,像一個個小小的溫泉。“阿木哥,今年的年禮要不要加點新東西?”一個後生問,“比如青禾姐做的紫蘇糖,孩子們肯定喜歡。”
“好主意!”阿木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我這就去跟青禾姐說,多做些紫蘇糖、薄荷糕,裝在好看的盒子裡,讓外麵的人也嘗嘗咱們村的年味。”
午後雪停了,陽光透過雲層照下來,雪地反射出刺眼的光。蘇文軒和王師傅坐在藥鋪的火爐邊,翻看著《南北草藥圖譜》,上麵貼著各種藥材的標本,有北方的黃芪、柴胡,也有南方的五指毛桃、牛大力,都是林辰和柳輕煙一點點收集的。
“這圖譜做得好,”王師傅指著一頁標本,“你看這牛大力的根,和咱們的山藥有點像,都是補氣血的好東西。等明年我從嶺南捎些種子來,咱們也試試種。”
蘇文軒點頭:“南北藥材能在一處生長,這圖譜才算真的有用。我打算讓柳姑娘把它刻印出來,不光咱們村的學堂用,還要送到蘇州府、杭州府的藥鋪去,讓更多人認識這些草木的好處。”
林辰走進來,手裡拿著封信,是蘇州府的晚晴寫的。“晚晴說要派阿芷和阿芸回來過年,”他笑著說,“還說蘇州府的百姓盼著咱們的年禮呢,尤其是紫蘇鹽和薄荷糖,去年送的都說好。”
“讓她們回來正好,”青禾從廚房探出頭,“我教她們做臘味,帶回蘇州府去,讓晚晴師傅也嘗嘗咱們的手藝。”
王師傅的兩個徒弟也湊過來看信,其中一個說:“師傅,咱們也給高郵湖的鄉親帶點年禮吧?就帶這裡的白術和新鹽,都是好東西。”
王師傅笑著點頭:“好啊,順便把暖棚育苗的法子也帶回去,讓他們開春也試試種新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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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藥鋪的廚房裡飄出肉香。青禾在燉臘排骨湯,裡麵加了些當歸和枸杞,湯麵上浮著層油花,香氣漫了滿村。杭州來的兩個藥童小栓和小石頭正跟著蘇明貼春聯,紅紙黑字,透著濃濃的年味兒。
“這上聯‘藥圃藏珍迎新春’,下聯‘鹽池聚寶慶豐年’,”小石頭念著春聯,“寫得真好,把咱們村的營生都寫進去了。”
“蘇先生的字也好看,”小栓說,“回去後我也要好好練字,將來也給我們藥鋪寫春聯。”
林辰站在門口,看著貼好的春聯,又望向遠處白茫茫的藥圃和鹽坊,心裡一片踏實。大雪封了天地,卻封不住人們對來年的期盼——暖棚裡的新苗在悄悄生長,鹽池裡的鹵水在靜靜結晶,藥鋪裡的年味越來越濃,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意。
他知道,這大雪不是結束,而是孕育。就像土地在積雪下積蓄力量,草木在暖棚裡等待春天,那些藏在冬日裡的希望,那些傳向遠方的技藝,終將在時光裡慢慢生長,帶著藥香與暖意,走進新的一年,走進更多尋常人家的煙火裡。
冬至這天,太陽仿佛離得特彆近,藥鋪院子裡的積雪化了大半,露出濕潤的泥土,透著股淡淡的腥氣。屋簷下的冰棱在陽光下滴答作響,像在倒計時,提醒著人們團圓的時刻近了。林辰和趙平正在貼福字,紅紙上的“福”字是蘇文軒寫的,筆力渾厚,透著股喜慶勁兒。
“福字要倒著貼,”趙平踩著凳子,小心翼翼地把福字貼在門楣上,“我娘說這樣‘福到’了。”他往下看了看,“林大哥,歪不歪?”
“再往左點,”林辰指揮著,手裡還拿著幾張窗花,是柳輕煙帶著孩子們剪的,有紫蘇葉形狀的,有鹽粒串成的,還有小小的藥葫蘆,剪得活靈活現,“這窗花貼在窗戶上,晚上點燈好看。”
青禾和剛回來的阿芷、阿芸在廚房忙碌,案板上擺著和好的麵團,正準備包餃子。“冬至吃餃子,不凍耳朵,”青禾擀著麵皮,擀麵杖在她手裡轉得飛快,“阿芷,你們蘇州府冬至吃啥?”
“吃湯圓,”阿芷包著餃子,手法已經很熟練了,“用糯米粉做的,有甜有鹹,晚晴師傅說,吃了湯圓一家人團團圓圓。”她捏了個小小的湯圓,放在餃子旁邊,“我也做幾個,讓大家嘗嘗蘇州的味道。”
阿芸則在調餡料,裡麵加了些切碎的紫蘇葉和新鹽,香氣引得錢小六在門口打轉。“芸姐姐,能多放些紫蘇葉嗎?我愛吃那個味兒。”小六子吸著鼻子,眼睛盯著餡料盆。
“等會兒給你包幾個純紫蘇餡的,”阿芸笑著說,“不過不能多吃,紫蘇性溫,吃多了會上火。”
藥鋪的火爐邊,蘇文軒和王師傅正喝著酒,爐子上燉著羊肉湯,咕嘟咕嘟冒著泡。“冬至一陽生,”蘇文軒呷了口酒,“過了這天,白天就越來越長了,陽氣慢慢升起來,草木也該準備發芽了。”
王師傅點頭,往爐子裡添了塊炭:“我年輕時在嶺南,冬至要吃狗肉,說能暖身。現在老了,倒覺得還是你們北方的羊肉湯實在,加些當歸、生薑,喝著舒坦。”他看向林辰,“明年開春,我就把牛大力的種子帶來,咱們一起育苗,爭取讓南北的藥材在這兒聚齊。”
“好啊,”林辰笑著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到時候咱們的藥圃就更熱鬨了,既有北方的黃芪、柴胡,又有南方的五指毛桃、牛大力,再加上咱們自己的紫蘇、薄荷,真能稱得上‘百草圃’了。”
柳輕煙帶著孩子們回來,手裡捧著剛凍好的“凍梨”,是用秋梨凍的,黑黢黢的,泡在冷水裡化凍後,甜得汁水直流。“孩子們說要給爺爺奶奶送些凍梨,”她把梨分給眾人,“紅丫還特意給張婆婆留了幾個,說老人家愛吃。”
紅丫捧著個凍梨,跑到蘇文軒麵前:“蘇爺爺,您嘗嘗,可甜了!我娘說冬至吃梨,來年不咳嗽。”
蘇文軒笑著接過,用手擦了擦:“好孩子,爺爺嘗嘗。”他咬了一口,汁水順著嘴角流下來,甜得眯起了眼睛。
鹽坊那邊,阿木已經把年禮準備好了。二十箱新鹽,十箱紫蘇鹽,還有五箱青禾做的紫蘇糖、薄荷糕,都裝在印著藥圃圖案的木箱裡,等著明天讓行腳商捎走。“今年的年禮比去年多了一倍,”阿木清點著箱子,臉上滿是自豪,“林大哥,要不要再加點臘味?青禾姐做的臘肉可香了。”
“加兩箱吧,”林辰走過來說,“給晚晴和吳掌櫃各送一箱,讓他們也嘗嘗咱們村的臘味。”他看著整齊的箱子,“這些年禮不光是東西,更是咱們的心意,讓外麵的人知道,咱們村的草木有情,人心更暖。”
晚飯時,藥鋪裡擺滿了飯菜。熱騰騰的餃子和湯圓擺在中間,旁邊是羊肉湯、臘排骨、炒醃菜,還有青禾做的凍梨羹,甜絲絲的,解膩得很。阿芷和阿芸帶來了蘇州府的桂花糕,黃澄澄的,透著桂花的甜香。
“乾杯!”林辰舉起酒杯,“祝大家冬至安康,來年風調雨順,藥圃豐收,鹽坊興旺!”
“乾杯!”眾人舉杯,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映著每個人臉上的笑容。杭州來的兩個藥童小栓和小石頭第一次在北方過冬至,吃得滿臉通紅,說要把這裡的餃子方子記下來,回去教給家鄉的人。
王師傅的兩個徒弟也端著酒杯,說要敬林辰和蘇文軒:“謝謝你們教我們這麼多本事,回去後我們一定好好乾,讓高郵湖的鹽坊和藥圃也像這裡一樣好。”
外麵的天色徹底黑了,藥鋪的燈卻亮得像個小太陽,溫暖著整個村莊。爐火劈啪作響,映著牆上的《南北草藥圖譜》,上麵的草木仿佛也活了過來,在光影裡輕輕搖曳。林辰看著眼前的團圓景象,心裡一片安寧。
他知道,冬至的意義不隻是團圓,更是新生。就像這慢慢變長的白晝,這悄悄積蓄的陽氣,還有每個人心裡對來年的期盼,都在這溫暖的夜晚裡生長。那些走過的路,遇見的人,學會的本事,傳揚的技藝,終將像這藥圃裡的草木,在歲月裡深深紮根,在尋常的日子裡,長出滿世界的安穩與希望,一年又一年,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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