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像刀子,刮在臉上生疼。林辰的馬車在積雪裡碾出兩道深轍,往南的路走得格外慢,車簾被風掀起一角,能看見遠處的村莊籠在白茫茫的雪霧裡,像幅水墨畫。他裹緊了棉襖,懷裡揣著那兩塊黑石,入手依舊帶著溫熱,藍光雖已褪去,紋路卻仿佛刻進了掌心,和記憶裡山坳的模樣重疊在一起。
“還有多久能到高郵湖?”林辰問趕車的老漢,老漢是清風托人找的,熟悉北方的路,鞭子甩得脆響。
“過了前麵的山口,再走兩天就到,”老漢嗬著白氣,“王掌櫃的鹽坊在湖邊,雪再大也能瞧見那幾座大煙囪。”
林辰點點頭,掀開簾子往外看。終南山的日子像場夢,吐納時的鬆濤,畫符時的朱砂,老道的教誨,清風的沉默……還有那句“回去了,就再也見不到這裡的人了”,像根刺,紮在心裡,又酸又脹。他從行囊裡翻出青禾給的紫蘇籽,倒出幾粒在手心,黑亮的籽實帶著淡淡的香,是家的味道。
到了高郵湖,王師傅的鹽坊果然冒著煙,暖牆在雪地裡透著股暖意。“林老弟!你可算回來了!”王師傅踩著雪跑出來,棉帽上落滿了白,“我還以為你要在終南山過年呢。”他拉著林辰往屋裡走,“快進屋暖和暖和,老婆子燉了羊肉湯,加了你的白術,香得很。”
鹽坊的夥計們正在掃雪,見了林辰都笑著打招呼,趙平托人捎來的信就放在桌上,字歪歪扭扭的,說藥圃的冬麥長勢好,青禾醃的臘味掛滿了屋簷,就等他回去。林辰看著信,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心裡卻空落落的——這些尋常的歡喜,再過兩個月,或許就隻能在記憶裡找了。
“老道都跟你說了?”王師傅給他舀了碗羊肉湯,湯麵上漂著層油花,“那裂隙……真能回去?”
林辰喝了口湯,暖意從胃裡散開:“說是能,春分那天,得引雷才行。”他拿出黑石,“這兩塊石頭是界標,能定位裂隙。”
王師傅摩挲著石頭,歎了口氣:“說起來,我倒希望你彆回去。你看這鹽坊,這藥圃,還有青禾那姑娘……”他沒說下去,隻是往林辰碗裡添了塊肉,“但人各有誌,你要是真想家,就去試試。”
在高郵湖住了三日,林辰幫著王師傅調試了新做的蒸汽爐,又教夥計們用草木灰給鹽池消毒。臨走時,王師傅往他車裡裝了半袋新鹽,還有雙老婆子納的棉鞋:“路上冷,穿著暖和。到了家,替我給青禾和趙平帶好,就說我開春去看他們。”
馬車繼續南行,雪漸漸小了,路邊的枯草露出些黃,偶爾能看見幾隻麻雀在地裡啄食。林辰一路走一路停,見著藥鋪就進去坐坐,和掌櫃的聊藥材,把從嶺南帶的種子分些給他們;路過鹽坊就進去瞧瞧,把新的提純法子說給夥計聽。他像在告彆,又像在把自己走過的路,一點點刻進這片土地裡。
到了蘇州府,晚晴的藥妝鋪掛著紅燈籠,年味還沒散。阿芷正指揮著夥計...
到了蘇州府,晚晴的藥妝鋪掛著紅燈籠,年味還沒散。阿芷正指揮夥計們卸貨,見了林辰,手裡的賬本都掉在了地上:“林先生!您回來了!”
晚晴從裡屋出來,穿著件湖藍色的襖子,臉上帶著笑:“我就說趙平的信裡透著股盼頭,果然是你要回來了。”她拉著林辰往裡走,“阿芸在後麵院子種了你帶的五指毛桃,長得比嶺南的還旺,說是要等你回來瞧。”
後院的暖棚裡,五指毛桃的藤蔓纏著竹架,葉片綠油油的,阿芸正拿著剪刀修剪枯枝,見了林辰,眼睛一下子紅了:“林先生,您可回來了!青禾姐天天念叨您,說您走的日子比去年種紫蘇的時間還長。”
林辰看著藤蔓上冒出的新葉,心裡軟軟的:“長得真好,比我在嶺南見的壯實。”他從包裡拿出包龍涎香粉,“這是從桂林帶的,加在麵脂裡,能安神,你試試。”
晚晴留林辰住了五日,帶他去看了蘇州府的新藥圃,裡麵種著從他那裡移栽的白術和白芷,長勢喜人。“你帶的種子,我讓人分給了周邊的農戶,”晚晴站在田埂上,望著綠油油的苗,“他們都說,這是‘林先生的藥’,長得格外好。”她轉頭看林辰,“聽說你……要走?”
林辰點點頭:“春分那天,說不定。”
“那我給你備些路上用的東西,”晚晴沒多問,隻是語氣裡帶著不舍,“蘇州的絲綢輕,給你做件貼身的衣裳;還有這瓶麵脂,裡麵加了珍珠粉,能護著點皮膚,聽說那裂隙裡氣流烈。”
阿芷和阿芸連夜趕工,用最好的雲錦裁了件夾襖,針腳細密,領口繡著片紫蘇葉,是阿芷照著藥圃的樣子繡的。阿芸則把新收的薄荷蒸餾成露,裝在羊脂玉瓶裡:“這露水裡加了桃花蜜,既能提神,又能滋潤皮膚,您帶著。”
離開蘇州府那天,晚晴的藥妝鋪夥計們都來送行,有人提著剛出爐的桃花酥,有人抱著新印的藥妝圖譜。晚晴把個錦盒塞到林辰手裡:“這裡麵是蘇州府的水土樣本,還有藥圃的種子,若是……若是您到了那邊,試著種種看。就算長不出,也是個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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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離蘇州府時,阿芷和阿芸還站在橋頭揮手,手裡舉著林辰教她們做的紫蘇風箏,風箏線在風裡拉得筆直。林辰打開錦盒,裡麵的水土樣本裝在精致的瓷瓶裡,標簽上寫著“蘇州·藥圃春土”,旁邊的種子包上,阿芸用小楷寫著:“願他鄉亦有草木香。”
他把錦盒貼身收好,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這一路的送彆,沒有撕心裂肺的挽留,隻有沉甸甸的牽掛,像藥圃裡的根須,悄悄纏在了一起。
再往南走,天氣漸暖,積雪化儘的田埂上冒出了新綠。林辰的馬車進了熟悉的地界,遠遠就看見村口的老槐樹,枝椏上還掛著去年的紅燈籠骨架。趙平正背著藥簍往村外走,瞧見馬車,手裡的簍子“哐當”掉在地上,撒了滿地剛采的薺菜。
“林大哥!”趙平扯著嗓子喊,聲音能傳到半裡外,“你可算回來了!”
他一路跑著往村裡衝,不一會兒,藥鋪門口就擠滿了人。青禾端著的水盆忘了放,水灑了一地;柳輕煙手裡的書卷成了團;紅丫舉著塊凍硬的麥芽糖,跑得辮子都散了。
“我回來了。”林辰跳下車,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喉嚨有些發緊。
青禾快步上前,手裡還攥著塊沒繡完的帕子,帕子上是半朵薄荷:“回來就好,灶上燉著雞湯,加了黃芪,你肯定餓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卻不敢直視林辰,隻是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夜裡,藥鋪的燈亮到很晚。蘇文軒泡了新茶,是林辰從終南山帶的野茶,茶湯清冽,帶著鬆針的香。趙平搬來壇新釀的米酒,說要給林辰接風,卻喝著喝著就紅了眼眶。
“林大哥,你真要走?”趙平捏著酒碗,指節發白,“這鹽坊離了你,我心裡沒底;藥圃的新苗,也得你看著才放心。”
林辰喝了口酒,酒液入喉,帶著點澀:“我想試試。若是成了,看看那邊的親人就回來;若是不成,就當我沒說過。”他看向青禾,她正坐在燈下縫補他的舊衣裳,燭光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影,“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青禾手裡的針線頓了下,抬頭時臉上帶著笑:“不辛苦。你走後,我跟蘇先生學了看藥材圖譜,阿木教我給鹽坊記賬,現在藥圃的收成賬,我也算得清了。”她把縫好的衣裳疊起來,“你要是真走,我就把藥圃看好,等你回來驗收。”
蘇文軒放下茶杯,歎了口氣:“世間事,強求不得。你若真想家,便去;若舍不得這裡,便留。不管怎樣,這裡都是你的家。”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藥鋪的地板上,像鋪了層霜。林辰看著眼前的人,心裡清楚,這一路的風雪兼程,不隻是為了尋找回去的路,更是為了看清自己的心。那些藏在送彆裡的牽掛,那些融在日常裡的溫暖,早已成了他舍不得的羈絆。
他從行囊裡拿出那兩塊黑石,放在桌上。石頭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紋路裡仿佛藏著兩個世界。林辰輕輕摩挲著石麵,忽然明白,無論最終選擇哪條路,這段在異世的歲月,這些用真心相待的人,都已是他生命裡最珍貴的風景。
“明天,教我嫁接五指毛桃吧。”林辰看向青禾,語氣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春分還早,先把該做的事做好。”
青禾眼裡閃過一絲光亮,重重點頭:“好,我把工具都備好。”
趙平立刻笑了,給林辰滿上酒:“對!先乾活!等忙完春播,再想彆的!”
那晚的米酒喝到了後半夜,藥鋪裡的笑聲和窗外的蟲鳴融在一起,像首溫柔的歌。林辰知道,離彆的日子越來越近,但至少此刻,他可以暫時放下糾結,好好看看這片他用汗水澆灌的土地,好好陪陪這些他放在心上的人。
因為他明白,有些告彆,不必說出口,隻需把每一天都過成值得回憶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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