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上不不下”的微妙位置,讓秦巴地區的領導層有些難以決斷。
而氣象局,這個以往被視作“清水衙門”的單位,這幾天也成了風暴眼中最忙碌也最受關注的部門。
“有沒有個準話?”地委書記周玉民把一遝報告摔在辦公桌上,盯著眼前的氣象局長厲聲問道。
“周書記,預報這東西……尤其是這種極端天氣,現有的設備、資料,局限性很大。雲圖是靠看的,數據是靠算的,可老天爺……”
“我不要聽這些!”周玉民猛地一揮手,打斷了他,“設備!資料!哪年不提?我現在就問你們,結合所有能看到的、能分析的,有沒有一個方向性的判斷?”
這個問題,讓氣象局長立馬死的心都有了。
他何嘗不想給出一個斬釘截鐵的答案?
可衛星雲圖模糊,上遊水文站報來的數據矛盾重重,即便求助了省廳,計算機算出來的模型也幾乎毫無參考價值。
“書記!”他深吸了口氣,“從目前環流形勢和上遊雨量看……強降水持續的可能性……超過五成。水位……具體漲幅,沒有確切的模擬結果支持。我們……隻能建議,按最壞情況做打算。”
“五成……你他媽說了和沒說有啥區彆?”周玉民臉色更加陰沉。
按最壞情況打算?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要動員數十萬人撤離,意味著生產停頓、社會秩序麵臨巨大衝擊,意味著要承擔“反應過度”、“製造恐慌”的政治風險。
可若不動……那“萬一”成真,就是滔天大禍,是十萬百姓的身家性命!
這責任,太重了……
就在這時,秘書輕手輕腳地進來,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周玉民猛地轉頭,眼神冷了幾分:“消息確鑿?”
秘書慎重地點了點頭。
“縣委書記不讓組織抗洪,縣長帶頭扛竹子……”周玉民低聲重複著剛剛聽到的傳言,這消息的組合方式,讓他一時有點頭暈。
尤其秘書還補充,秦巴縣委書記王天貴不僅叫停了原本該啟動的全縣防汛抗洪緊急預案,取消了防汛動員會,反而大張旗鼓開了個“維穩”會議,公開批評“盲目恐慌”……
“這個老王八蛋!”他終究沒忍住心中的邪火,一拳砸在辦公桌上!
“簡直是昏了頭!為了那點權柄,連起碼的良心和責任都不要了?”
辦公室裡的氣象局長和秘書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吱聲。
周玉民胸膛起伏,他知道王天貴的底氣何在——不僅僅是秦巴縣委書記,還是地委常委,更重要的是,老戰友身居要職,省城裡還有其他盤根錯節的關係。
可眼下……
“這個老東西,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最終,隻是從牙縫裡又擠出這句自己都覺得無力的話,歎了口氣。
這一夜的秦巴縣城,對許多人來說,注定漫長。
特產店裡,雖然李向陽讓大家休息,但不少人還是坐不住。
有人結伴出去散步、買煙,也有人不放心,跑到江堤附近看水勢。
留在店裡的救生衣,除了每人隨身帶著的兩套,還多出一百套備用的,整齊地碼在牆角。
老張盤腿坐在稻草墊子上,手不自覺地伸進口袋,觸到了那兩個早已涼了的煮雞蛋。
一整天了,那女子鼻青臉腫的模樣在他腦子裡轉來轉去。
心裡也被一股陌生的、滾燙的情緒,不停地溫暖和折磨著。
他忽然站起了身。
從牆角抱起一件救生衣,猶豫了一下,又放下。
走到門口,回頭看了看那堆救生衣,最終還是夾在了咯吱窩下,低頭鑽進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