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羌城邊的小溪旁,子荔又來到以前經常坐的那塊露出水麵的石頭上,麵對淙淙流水,不禁思慮萬千。
自從五六歲之時,至今已三十多年,暴秦始終如揮之不去的夢魘,將折磨的自己死去活來。
雙親殉難,七位王兄戰死,大將軍祝玉慘遭車裂之刑,一位王兄被流沙吞噬,大荔戎兩次滅國,自己先後兩次為奴二十五年。小雪慘遭劓刑,姬莊公子慘死,還有陰魂不散的嬴回、大奴隸主胡鵬和他的惡奴趙癩子,這一樁樁一件件,斑斑血淚,哪一件與暴秦沒有關係,哪一個不是暴秦所為?
如今,時移世易,終於有了反擊的機會,然而問題的關鍵在於,是否也要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如果屠戮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會為天下所不恥,但是如果以德報怨,饒過這些曾經做惡的秦國百姓,那麼自己這幾十年的苦難豈不是白受,大荔戎那些死去的靈魂豈不冤枉。
理性與衝動這兩個對手在靈魂深處各不相讓,子荔心中隱隱作痛,頭痛欲裂。
一個聲音呐喊著:“殺光他們,殺死這些強盜,他們為非作歹,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這是上天對他們的懲罰。”
這個聲音充滿了憤怒和仇恨,像是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蓄積了無數的岩漿與怒火,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他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留下一道道血痕,卻渾然不覺。
另一個聲音冷靜而堅定:“不行,那些百姓是無辜的,不能肆意殺戮。如果這樣,你與夏桀、紂王又有何不同?打倒一個夏桀,消滅一個紂王,你自己轉過身來又成為另一個夏桀、紂王,又成為被彆人打倒和推翻的對象,那麼這場鬥爭的目的和意義何在?”
他眉頭緊鎖,內心如亂麻一般,讓他痛苦不堪。他深知,戰爭本就殘酷,但若將仇恨發泄在無辜百姓身上,那與他所痛恨的暴君又有何分彆?
可他心中的仇恨卻如同一頭猛獸,不斷地咆哮著,催促他舉起手中的刀槍,讓敵人血債血償。
一個聲音繼續說:“不,不,你活著的全部目的和意義何在?不就是為部族求大道,為生民求公平,為死者求昭雪,為萬世求太平,有恩必還,有仇必報,有恥必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沒想到你秦國也會有今天,你當初怎樣對待大荔戎國的子民,現在就要讓你們血債血償,就要讓你們以十倍、百倍去償還。隻有殺光他們,燒光他們,方能解心頭之恨。”
這聲音仿佛來自靈魂深處,帶著無儘的悲憤與決絕。
他仿佛看到祖先們在天之靈那期待的目光,看到死去的親人們那含冤的麵容,他的內心瞬間被一種使命感所填滿,複仇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燒。
他想起自己在無數個夜晚,對著明月發誓,一定要讓秦國為他們的暴行付出代價。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又怎能輕言放棄?
另一個聲音再次回應道:“自古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想想看,當初殺死你親人的那些秦兵還是現在的這些秦兵嗎?當初的那些百姓還是現在的這些百姓嗎?戰爭無法避免流血和死亡,但是肆意殺戮又會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此非明君之所為也。”
一個聲音質問道:“所謂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有些人認為這些暴行隻是一些殘忍的秦兵所為,與秦國百姓並無關係。豈不知這隻是一種自我安慰的障眼法,是一杯自我陶醉的毒酒,是一張向敵人示弱的投名狀。”這聲音如同重錘一般,一下又一下敲擊著子荔的內心。
另一個聲音則從道德和人性的角度回應道:“你活著難道僅僅隻為複仇?如果你雙手沾滿普通百姓的鮮血,你的靈魂會得到安穩嗎?”
正當子荔心煩意亂之時,小雪緩步走到子荔跟前,輕聲說道:“夫君,在想些什麼?”
她的聲音輕柔婉轉,如同春風拂麵,讓子荔煩躁的心情稍微平息了一些。
他看著小雪,眼神中充滿了痛苦和無奈,不由將心中的困惑說了出來。
小雪輕輕握住子荔的手,安慰道:“夫君,世間有三毒,乃貪、嗔、癡,是為惡之源。貪是個人對事物的喜好而產生無厭地追求和占有欲,嗔卻是對事物的厭惡而產生憤恨的心情。癡者乃迷於事理,諸煩惱生。因此夫君不要陷入癡迷,這些暴行乃秦軍所為,何必又要遷怒於那些無辜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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