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一夜未眠。窗外的天色由濃黑轉為青灰,他腦海中反複交戰的兩個念頭也漸漸分出勝負——不是結果清晰了,而是他無法承受“不救”所帶來的良心重壓。
他想起了初遇紮西時,紮西叫他“大哥”時那憨厚信賴的眼神。房子可以再攢錢買,但一個人如果就此毀了、沒了,他餘生都無法心安。
第二天,他召開了一個簡短的家庭會議。大麗聽罷,沉默良久,隻是輕輕歎了口氣:“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咱們家……經不起大風浪了。”
秀玲抹了抹眼角,低聲念叨:“造孽啊,那孩子……可彆把禍事引到家裡來。能幫一把是一把,但救急不救窮,更不救賭。誌遠,你得有個分寸。”
家人的反應都在誌遠預料之中,沒有激烈反對,但那種沉重的憂慮和無聲的犧牲感,像一層無形的網,罩在他的心頭。
越是這樣沉默的理解和支持,他心裡的愧疚和不安就越發滋長。他覺得自己像個任性的孩子,為了成全自己的“義氣”,將全家再次置於潛在的風險之下。
他還是給紮西打了錢,讓他先還上一部分最緊急的、帶暴力威脅的高利貸,然後買票過來找他。他打算讓紮西在這邊找個工作,從頭開始。
紮西看著誌遠的邀請,心裡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這個曾經幫助過他的大哥,可現在不去誌遠那,他真的生活不下去了。
沒有過多的客套,帶著一絲愧疚,紮西買了到誌遠城市的車票。
紮西到來的那天,形容枯槁,眼神躲閃,全然沒了往日高原漢子的精氣神,隻剩下劫後餘生般的惶然和卑怯。
誌遠壓下心底的歎息和複雜的情緒,儘力表現得平靜如常。他特意請了兩天假,帶紮西在城裡轉轉,下館子吃了幾頓好的,絕口不提過去的糟心事,隻讓他放寬心,重新開始。
接著,誌遠馬不停蹄地托關係、找門路,在一個朋友的物流倉庫給紮西找了份理貨員的工作,包吃包住,工資雖不高,但穩定,也足夠他每月還一部分剩下的債務和基本生活。
誌遠甚至自己墊付了三個月的房租,幫他在單位附近租了個簡陋但乾淨的單間,買了基本的生活用品。
“紮西,過去的就讓它過去。這份工作來之不易,你踏實乾,慢慢來。每個月工資,計劃好,該還的還,該省的省。彆再碰那些不該碰的東西了,記住這次的教訓。”
送紮西去住處安頓好時,誌遠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目光裡充滿了期望和不容置疑的警告。
紮西低著頭,雙手緊張地搓著衣角,連連保證:“大哥,你放心!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乾,把錢還上,不辜負你……我要是再犯,我就不是人!”
開始的半個月,紮西似乎真的洗心革麵。每天早出晚歸,回來還會給誌遠發個信息報平安。
誌遠稍微鬆了口氣,覺得自己的心血和冒險或許值得。
然而,賭癮如同潛伏的毒蛇。同時無意中提到了一種“網絡賭博”,不用出門,也不用現金,就在網上下載一個軟件,裡麵各種玩法都有,提現、充值都很方便。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每天上班下班的日子紮西感覺到非常乏味,當聽到這個軟件時,他又動了心。手裡攢著的這點錢放著也是放著,不如......
當最初的恐懼被安穩的日常衝淡,當手裡重新有了哪怕微薄的、可供支配的活錢,那種熟悉的瘙癢和幻想便開始在紮西心裡蠢蠢欲動。
他想,就玩小的,幾塊錢,碰碰運氣,贏了就收手。他忘了,或者說故意不去想,所有深淵的墜落,都是從“就這一次”、“就一點點”開始的。
他偷偷摸回了網上那些隱蔽的賭博網站,用微薄的剩餘工資,開始了新一輪的“嘗試”。
起初,他還能克製,輸贏幾十塊就停。但很快,輸了想翻本,贏了想更多,那點可憐的工資,在虛擬的賭桌和數字的跳動間,迅速蒸發。
他開始挪用原本計劃還債的錢,編造理由向同事借小額借款,然後又輸光。
誌遠隔段時間會問問他的情況,紮西總是用“還好”、“在還錢”、“大哥放心”之類的話搪塞過去。
誌遠看他衣著樸素,吃用簡單,也便信了幾分,隻是反複叮囑:“勤儉點,彆亂花,出來工作不容易。”
直到那個月底,紮西支支吾吾地打電話來,說工資被扣了點,這個月暫時還不上某筆說好的分期。
誌遠心裡咯噔一下,追問原因,紮西含糊其辭。誌遠直接找到了倉庫的朋友,側麵一打聽,才知道紮西最近上班時常心不在焉,有幾次中午休息時間抱著手機神情亢奮或沮喪,還向幾個工友借過錢。
真相如同一盆冰水,從誌遠的頭頂澆下,瞬間涼透了心。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失望,比當初接到求救電話時更甚。
那是一種投入了全部信任和力量,卻發現對方早已在泥潭中自甘沉淪、並將你的援手也一並拖入泥濘的無力與憤怒。
他沒有立刻發作,而是忍著痛心,去紮西的住處“偶然”探望。在淩亂的房間裡,在紮西躲閃的眼神和藏不住的手機提示音中,誌遠明白了一切。
“紮西,”誌遠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徹骨的寒意,“你的工資,是不是又送到賭桌上了?”
紮西臉色瞬間慘白,張了張嘴,想辯解,但在誌遠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謊言都無所遁形。他頹然癱坐下去,雙手抱住了頭。
窗外陽光正好,但誌遠卻覺得心裡一片晦暗。他原以為拉上來的是一時失足的兄弟,卻可能是一個再也扶不起的深淵。
他不僅沒能救人於水火,反而可能讓自己和家庭,再次卷入無休止的麻煩與消耗之中。
那份沉重的援手,此刻顯得如此諷刺和無力。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是咬牙繼續,還是及時止損?這個抉擇,比是否伸出援手時,更加殘酷和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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