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秩序銀輝如同水波,在龜裂的青銅大地上緩緩流淌,無聲地撫平著神骸戰場淤積萬古的混亂與怨恨。那柄深深刺入大地的銀色神槍——逝川的“時淵之眼”形態,便是這銀輝的核心源頭,槍身流淌著純粹到令人心悸的時空錨定之力,槍尖沒入之處,一圈圈細微的銀色漣漪不斷擴散,將周遭沸騰的暗紅血光與混亂的時空亂流強行壓製、厘定。
淩湮單膝跪在槍旁,身體被這層冰冷的銀輝籠罩。他保持著挺槍刺地的姿勢,如同化作了另一座青銅斷碑,隻是這座“碑”散發著的是鎮壓萬古混亂的秩序之光。右眼緊閉,眼角殘留著乾涸的金色血痕,那是強行催動時淵之眼留下的創傷,眼瞼下的劇痛如同有無數冰針在反複穿刺。左眼艱難地睜開一條縫隙,瞳孔深處,金銀雙弦的光芒黯淡到了極點,幾乎被一片灰敗的混沌所取代。
識海之中,翻江倒海的怨恨洪流並未平息,隻是在時淵之眼那沉重冰冷的秩序之力下,如同狂暴的怒獸被套上了枷鎖,衝擊的勢頭變得遲滯而沉重,每一次撞擊都帶著令人靈魂戰栗的鈍痛。更深處,業絲瞳那點微弱的金光,如同冰封湖麵下的一點燭火,在銀輝的包裹下,艱難地維持著不滅,傳遞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暖,微弱地對抗著怨恨的侵蝕和時淵之眼的冰冷。
“嘎……小子……你這破身體……比碎掉的時序琥珀還漏風……”時鴉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在識海角落響起,它的烏鴉虛影縮在逝川槍魂深處,羽毛黯淡無光,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時淵之眼……抽乾了老子最後一點存貨……現在……連罵你的力氣都快沒了……趕緊……弄點‘補品’……不然咱倆都得交代在這兒……”
補品?
淩湮的左眼艱難地轉動,透過模糊的視野和彌漫的塵埃銀輝,望向戰場邊緣。
土澤龐大的岩石身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癱軟在廢墟之中。覆蓋全身的玄黃之氣稀薄得幾乎看不見,那麵巨大的玄黃盾牌碎裂成幾塊,散落在身旁。他胸口塌陷下去一大塊,暗紅色的怨恨之力如同跗骨之蛆,纏繞在傷口處,侵蝕著岩石般的肌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嗬嗬聲。他掙紮著想抬起頭,看向戰場中央那柄散發著令他本源都在恐懼顫栗的銀色神槍,最終隻發出一聲不甘的悶哼,徹底昏死過去。
水長老的處境稍好,幽藍的水光如同一層薄紗覆蓋著她,勉強抵禦著殘餘怨恨和秩序銀輝的雙重壓力。但她絕美的臉龐蒼白如紙,嘴角掛著蜿蜒的藍金色血跡,身體蜷縮著,微微顫抖。她離那爆發的怨恨洪流中心稍遠,又有水之真意的卸力特性,但燭陰投影消散時引發的時空震蕩和秩序銀輝的無差彆壓製,依舊讓她神魂遭受重創。此刻,她那雙曾蘊含萬頃碧波的眼眸,隻剩下驚懼與茫然,死死盯著淩湮的方向,尤其是那柄刺入大地的銀槍。
金部長老金鋒則是最淒慘的一個。他本就重傷,又被淩湮引爆的怨恨重點“照顧”,此刻整個人如同被丟進熔爐又強行冷卻的金鐵,半身焦黑,半身覆蓋著暗紅色的怨恨結晶,氣息微弱到了極點,幾乎與死人無異。那柄巨大的金鐧斷成數截,散落在他身邊,如同主人破碎的驕傲。
三股精純而衰弱的本源氣息,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清晰地傳遞到淩湮那被怨恨和劇痛充斥的感知中。土之厚重、水之綿長、金之鋒銳……即使此刻微弱如風中殘燭,對瀕臨枯竭的淩湮而言,依舊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吞噬!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瞬間纏繞上他本就因怨恨侵蝕而偏執的意誌。左臂之上,那饕餮符紋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渴望,驟然變得灼熱滾燙,暗紅色的紋路在皮膚下瘋狂扭動,散發出貪婪的吸力。掌心靈光深處,那被銀輝和業絲瞳金光勉強壓製的暗紅血光,也再次蠢蠢欲動。
吞噬他們!奪取他們的本源!補充自身!修複創傷!擁有力量才能活下去!才能去毀掉長城核心!才能找到曦兒複生的契機!
怨恨的低語在識海深處回響,充滿了誘惑。
“不行……”淩湮喉嚨裡發出沙啞的嗬嗬聲,像是在對抗體內另一個瘋狂的自己。他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血味在口腔彌漫,帶來一絲刺痛,讓他混亂的意誌獲得片刻清醒。
吞噬同源的人族修士?這與五行宗那些將他視為爐鼎的畜生何異?與燭陰為了所謂秩序肆意裁滅生靈的行徑何異?
一旦開了這個口子,被這戰場萬古恨意侵蝕的心神,恐怕會徹底滑向深淵,變成隻知吞噬的怪物!那時,他還是淩湮嗎?他還如何去守護曦兒所珍視的、那些燭陰口中不值一提的“螻蟻”?
“嘎……還算……有點人樣……”時鴉微弱的聲音帶著一絲讚許,隨即又轉為虛弱,“不過……不吞他們……你拿什麼活?拿什麼去對付後麵的追兵?燭陰那老冰棍……臨走前看你的眼神……老子隔著時空都覺得冷……他肯定……標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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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陰的標記……“災厄級變量”……
淩湮心頭一凜。他清晰地記得燭陰投影消散前那毫無情感波動的冰冷宣判。時序塔的追殺,絕不會停止,隻會更加瘋狂,更加致命。
必須恢複力量!但絕不能吞噬同類!
他的目光艱難地移開三位長老的方向,掃過這片被銀輝籠罩的戰場廢墟。怨恨被壓製,但並未消失,如同被封在冰層下的暗流。破碎的青銅碎片,古老的神魔骸骨,扭曲的兵器殘骸……構成了一幅死寂的末日圖景。
就在這時,他左臂的饕餮符紋猛地一跳!
並非指向三位長老,而是指向戰場更深處,一片被巨大青銅斷碑陰影籠罩的角落!那裡,空間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扭曲感,仿佛一塊揉皺的布帛。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濃烈腥氣與混亂空間波動的氣息,如同水底的暗湧,悄然傳遞過來。
虛空獸!
淩湮心中瞬間明了。這種誕生於空間夾縫、以混亂能量和空間碎片為食的異獸,最喜盤踞在時空結構不穩、能量淤積之地。這片神骸戰場,經曆了萬古的怨恨淤積,方才燭陰投影降臨引發的時空凍結與秩序銀輝的衝擊,更是將空間撕裂出無數細微的裂痕,正是虛空獸最佳的獵場和巢穴!
它們本身,就是混亂空間能量的聚合體!對擁有饕餮符紋、急需能量補充且能吞噬煉化混亂本源的淩湮而言,簡直是天賜的“補品”!
“嗬……”淩湮嘴角扯出一個冰冷而疲憊的弧度。吞噬虛空獸,總好過吞噬同類。
他嘗試移動身體,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撕裂感瞬間襲來,讓他眼前發黑,幾乎栽倒。強行催動時淵之眼的後遺症遠超想象,身體如同被掏空後又塞進了無數碎裂的琉璃,每一寸血肉都在哀鳴。識海中的怨恨枷鎖在秩序銀輝的壓製下雖然衝擊減弱,但那沉重的鈍痛和持續不斷的侵蝕,依舊在瘋狂消耗著他殘存的心神。
不能倒下!
淩湮的左手猛地用力,五指死死扣住冰冷的逝川槍柄。槍身傳來的冰冷秩序感,如同一股清泉,稍稍衝淡了識海的混沌和身體的劇痛。他深吸一口氣——這動作牽動肺腑,又是一陣撕裂般的咳嗽——借著槍身的支撐,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站了起來。
身體搖搖欲墜,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右眼的劇痛和左臂饕餮符紋的灼熱貪婪,如同兩股相反的力量在體內撕扯。他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著那片空間扭曲的角落挪去。
水長老蜷縮在廢墟中,幽藍的眼眸透過淩亂的發絲,死死盯著那個踉蹌前行的白發背影。看著他每走一步都仿佛承受著千鈞重壓,看著他緊閉的右眼不斷滲出淡金色的血珠,看著他左臂上那暗紅符紋如同活物般蠕動……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他要去做什麼?那扭曲的空間裡有什麼?他會不會……在吞噬了那東西之後,轉過頭來對付他們?
她下意識地想凝聚最後一點水元之力,身體卻猛地一顫,神魂的劇痛讓她悶哼出聲,凝聚的微弱水光瞬間潰散。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現在的他們,在這白發煞星麵前,與待宰的羔羊毫無區彆。她隻能眼睜睜看著,祈禱對方在得到想要的東西後,能無視他們這些“螻蟻”。
淩湮沒有回頭。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感知那片扭曲的空間和對抗身體的崩潰上。每一步踏在布滿青銅碎片和塵埃的地麵,都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在這片被銀輝籠罩的死寂戰場上,顯得格外清晰。
近了。
那片空間的扭曲感越發明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類似鐵鏽混合著腐爛海藻的腥臭。饕餮符紋的跳動也越發劇烈,貪婪的吸力幾乎要透體而出。
就在淩湮距離那片陰影角落不足十丈之時——
“嘶嘶嘶——!”
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無數砂紙摩擦的尖銳嘶鳴驟然響起!那片扭曲的空間猛地沸騰起來!
數道灰影如同離弦之箭,撕裂了空氣,帶著濃烈的腥風和混亂的空間波動,從陰影中激射而出,直撲淩湮!
那是三頭形似巨蜥的怪物!它們的身體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灰敗色澤,仿佛由凝固的煙霧構成,體表覆蓋著細密、不斷蠕動的空間鱗片,邊緣模糊不清,似乎隨時會融入周圍的空間。三角形的頭顱上沒有眼睛,隻有一張裂開到耳根、布滿螺旋利齒的巨口!粗壯的四肢末端是閃爍著空間寒芒的利爪,一條長尾如同鞭子,抽打著空氣,發出爆鳴。
虛空獵蜥!最擅長潛伏在空間褶皺中發起突襲的掠食者!它們顯然將虛弱不堪、散發著誘人能量氣息的淩湮,當成了送上門的獵物!
腥風撲麵!混亂的空間切割之力已經觸及皮膚!
淩湮眼中沒有絲毫意外,隻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近乎殘酷的專注。他等的就是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