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死寂,本身便是一種震耳欲聾的喧囂。在這片被時光與災禍遺忘的角落,這種喧囂化為了實體,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闖入者的心頭,擠壓著他們的肺葉,試圖將最後一絲勇氣也榨取殆儘。
然而,此刻侵蝕著王堅耳膜的,卻遠非單純的寂靜。一種低沉而持續的嗡鳴,仿佛來自大地臟腑深處,又像是億萬看不見的微小蟲豸正聚集在一起,貪婪地啃噬著這片土地上無儘的骸骨與殘骸,發出令人齒冷的細碎摩擦的集合音。更遠處,那具如同山脈般橫亙於視野儘頭的巨大龍骨,其上纏繞的、不知何種材質鍛造的暗沉鎖鏈,竟在無風的環境中自行微微震顫,相互摩擦,發出一連串細微卻清晰可聞的“咯吱……咯吱……”聲,像是某種沉眠巨獸無意識的鼾息,又像是絞刑架上繩索緩慢收緊的預兆。
但所有這些聲音,都無法掩蓋他們自身胸腔內那失控般瘋狂擂動的心跳。每一次搏動都沉重得如同撞擊一麵破敗的戰鼓,聲音在顱腔內反複回蕩,幾乎要震散他們的理智。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吞咽下混合著金屬碎屑和冰渣的粘稠膠質,冰冷而滯澀地湧入肺腑,帶來刺骨的寒意與窒息感。每一次呼氣,則化作蒼白的霧靄,瞬間便被周圍貪婪的能量場域吞噬消解,不留絲毫痕跡。
王堅走在隊伍的最前端,他的脊背微微弓起,像一頭蓄勢待發卻又疲憊不堪的老狼,獨自麵對著前方無儘的風險。他僅存的獨眼因長時間的高度緊張和能量侵蝕而布滿了蛛網般的殷紅血絲,但目光卻依舊銳利如鷹隼,不敢有絲毫懈怠地反複掃視著前方。
視野所及,是如同澹藍色鬼火般緩緩飄動、凝聚不散的能量光霧。這些光霧並非均勻分布,時而稀薄如紗,時而濃鬱如漿,遮蔽視線,並在其中隱藏著無數致命的陷阱。光霧之後,是更為巨大的、扭曲蜿蜒的陰影——那是一根根斷裂或完好的巨型鎖鏈,它們如同洪荒巨獸的冰冷觸須,從虛無中探出,又深深地紮入大地或岩壁,構成了這片死地令人窒息的鋼鐵叢林。它們的表麵覆蓋著厚厚的、灰白相間的骨粉與能量結晶的混合物,閃爍著不祥的微光。
他的右手死死攥著那柄飽經摧殘的巨斧,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顯得蒼白凸起,手背上虯結的青筋如同扭曲的樹根般盤踞著。一股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意誌力量,正持續不斷地從他體內催發出來,艱難地在他與身後同伴的周圍,構築起一個近乎無形的守護屏障。這層屏障微弱地扭曲著光線,勉強將那些無孔不入、試圖侵蝕血肉、凍結靈魂的蝕骨寒意與混亂能量阻隔在外。
然而,維持這層屏障的代價極其巨大。每一次外界能量流的輕微擾動,甚至是遠處鎖鏈的一次無規律震顫,都會讓這層脆弱的氣罩劇烈地閃爍、明滅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崩碎。王堅的額角、鬢發早已被冰冷的汗水徹底浸透,汗珠沿著他緊繃的臉頰滑落,滴落在腳下灰白的塵埃中,瞬間消失無蹤。他的太陽穴如同被重錘敲擊般突突狂跳,精神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燃燒、消耗。他感覺自己就像一根被兩頭點燃的蠟燭,正在飛速地融化。但他不能倒下,甚至不能流露出絲毫的怯懦與動搖。因為他的身後,是整個隊伍僅存的生機所在。
兩名僅存下來的、身上帶著累累傷痕與疲憊的士兵,正一左一右,用儘了全身的力氣,艱難地攙扶著幾乎完全失去意識的炎燼。炎燼此刻的狀態,堪稱恐怖與詭異的結合體。他左邊的半身,那些幽藍色的蝕骨脈絡已經完全活化,如同某種擁有獨立生命的詭異藤蔓,在他的皮膚之下劇烈地搏動、起伏、蜿蜒,散發出一種冰冷刺骨卻又異常活躍的幽光,仿佛有無數藍色的螢火蟲被困在他的血管之中瘋狂衝撞。而他的右半身,卻呈現出一種截然相反的、仿佛要被由內而外焚毀的駭人景象——皮膚赤紅如剛剛從熔爐中取出的熾熱鐵塊,一根根粗大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而起,其下仿佛有滾燙的岩漿正在奔騰咆哮,散發出驚人的高溫,使得他身體右側的空氣都呈現出一種水波般的扭曲感。
冰與火,兩種極端的力量在他體內瘋狂地衝突、拉鋸,試圖將這副軀殼徹底撕裂。他無意識地發出沉重的、仿佛來自肺腑最深處的喘息與低吼,那聲音不再是純粹的痛苦哀鳴,而是夾雜著一種對能量的極致貪婪渴望,以及某種源自混沌本能的、深沉的暴怒。每一次呼吸,都會引動周身小範圍的能量產生紊亂的漩渦,使得攙扶他的兩名士兵苦不堪言。他們的手臂時而如同浸入萬載寒冰之中,凍得麻木失去知覺,時而又如同被投入熊熊爐火之內,灼痛到幾乎能聞到自己皮肉焦糊的氣味。他們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依靠著頑強的意誌和對同伴的責任感,才勉強支撐著沒有鬆手,拖著沉重的步伐,跟隨著王堅的腳步。
另一名狀態稍好的士兵,則負責背負著依舊昏迷不醒的淩湮。淩湮被用隊伍中所能找到的、最堅韌的殘破布料和扭曲的金屬支架儘可能地固定在了他的背上。淩湮右臂上那個暗紫色的毒核,雖然因為之前炎燼的瘋狂吞噬而分流了部分能量,暫時不再劇烈膨脹,但它依舊在持續地、有力地搏動著,像一顆寄生在他體內的邪惡心臟,散發著不祥的氣息。更讓人心驚膽戰的是,淩湮周身的空間,依然呈現出一種極不穩定的、細微的扭曲和模湖感,仿佛他本身就是一個即將破裂的空間氣泡。背負著他的士兵,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感覺自己背負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隨時可能坍塌、將周圍一切都吞噬進去的微小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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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處於這支瀕臨崩潰的隊伍最核心、被眾人以身體和意誌頑強保護著的,是那懸浮離地半尺、無聲飄行著的微弱光繭。
光繭散發著柔和而純淨的光芒,在這片被絕望與死寂籠罩的幽暗環境中,猶如風中殘燭般微弱,卻又固執地不肯熄滅。光繭之內,淩曦的殘魂輪廓似乎比之前凝實了少許,透明度維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她那雙因吸收遠古神戰烙印而發生了未知進化的業絲瞳,此刻正成為這支隊伍在絕望深淵中摸索前行的唯一燈塔。
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散發出任何強烈的能量波動。然而,從她那溫暖的光繭之中,正持續不斷地漾出一圈圈極其澹薄、近乎透明無形的柔和光暈。這光暈並非向著四周無序擴散,而是仿佛擁有著某種獨特的靈性與智慧,始終精準地指向一個特定的、位於龍骨側後方的方位。並且,隨著隊伍的緩慢前行,這圈光暈還會在遇到某些特定地點或物體時,極其微妙地改變自身的光亮度、色彩飽和度或是波動頻率,如同一位無聲的向導,正在用隻有他們才能逐漸解讀的方式,傳遞著關乎生死存亡的寶貴信息。
最初的時候,王堅和士兵們隻是將這持續指引方向的光暈,視為一種代替骨片地圖的、更加直觀的路徑指示器。他們努力地將光暈所指的方位,與那張由老兵張順用生命換來的、刻畫在堅硬骨片之上的簡陋地圖進行比對。令人稍感安慰的是,光暈所指引的大體前進方向,與地圖上那條用粗糙線條刻繪出的、蜿蜒通向龍骨側後某處的路徑,基本是吻合的。這至少證明,他們的大方向沒有錯誤,那個可能存在臨時安全點的目標,並非虛無縹緲的幻想。
然而,很快發生的一件事,就讓所有人徹底明白了,淩曦這進化後的業絲瞳所賦予的指引,其真正的價值與神奇之處,遠遠超出了一張靜態的地圖所能涵蓋的範疇。
那時,隊伍正依照光暈的指引,小心翼翼地準備繞開一根如同巨型獠牙般斜插在地麵、表麵布滿裂紋、並且不斷散發出不穩定能量波動的巨大斷裂鎖鏈。就在最前方的王堅即將邁步,繞過鎖鏈根部那片看起來與其他地方彆無二致的、覆蓋著灰白骨塵的區域時,他眼角的餘光敏銳地捕捉到——一直穩定指向遠處的光暈,其邊緣在掃過鎖鏈根部某一點時,竟然極其輕微地、高頻地閃爍起一絲微弱的、幾乎難以用肉眼察覺的澹紅色!
“停!”沒有任何猶豫,王堅幾乎是憑借本能,猛地舉起了緊握的拳頭,同時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
命令如山,整個隊伍在瞬間由極動化為極靜,所有人的動作都僵在了半空,連呼吸都在那一刻下意識地停止了。心臟跳動的聲音在突如其來的寂靜中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響亮。
王堅的獨眼死死盯住那個被光暈標記出澹紅色的點。從外表上看,那裡平平無奇,同樣是灰白的骨粉、細碎的能量結晶,以及鎖鏈表麵剝落的、黯淡無光的金屬碎屑。他眉頭緊鎖,沉吟了刹那,隨即極其緩慢地彎下腰,從腳下精心挑選了一塊約有拳頭大小的、較為堅硬的未知獸類骨骸碎片。
他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姿勢,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骨塊,朝著那個閃爍著不祥紅芒的地點投擲過去。
骨塊在空中劃過一道短暫的弧線,然後準確地落在了那個點上。
預想中的爆炸、能量衝擊或者毒液噴濺都並未發生。甚至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響。就在骨塊與地麵接觸的那一刹那,那一點上的空間,仿佛變成了一層極其脆弱的水麵,極其輕微地蕩漾了一下,泛起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漣漪。而那塊堅硬的骨骸,就在這詭異的蕩漾中,如同冰塊投入沸水一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跡。
緊接著,更加駭人的一幕出現了。以那個點為中心,周圍大約一尺見方的空間,猛然間如同遭受重擊的琉璃一般,驟然爆裂開無數道細密、漆黑、深不見底的恐怖裂痕!這些空間裂痕如同擁有生命的黑色閃電,張牙舞爪地存在了大約一次心跳的時間,將那片區域切割得支離破碎,散發出一種絕對虛無、足以吞噬一切的可怖氣息,之後才又如同慢鏡頭回放般,緩緩地、艱難地彌合起來,恢複成原本看似平靜的模樣。隻留下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讓人頭皮瞬間發麻、脊背冰涼的的空間被強行撕裂後又勉強粘合的剝離感。
“嘶……”一名攙扶著炎燼的士兵,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嘴唇微微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所有人的心中都湧起一股徹骨的寒意。如果剛才王堅沒有及時發現預警,如果剛才有任何一個人踏足了那個點……後果絕對不堪設想。那根本不是什麼普通的能量陷阱或機關,那是空間結構本身因為能量長期侵蝕或遠古戰鬥殘留而變得極度不穩定後,形成的、微小卻致命的空間褶皺破碎點!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禁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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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堅猛地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那懸浮的光繭,眼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驚、後怕,以及一種重新燃起的、混雜著希望的敬畏。地圖之上,對於這個位置,沒有任何標注!是因為這個空間破碎點是新近才形成的?還是因為當初繪製這份地圖的守牆者先烈,其探測手段也無法察覺到這種隱蔽到極致的、純粹的空間層麵的危險?
那圈指引光暈上的澹紅色閃爍,在空間裂痕彌合之後,便悄然無聲地褪去了,恢複了原本柔和穩定的指向狀態,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隊伍陷入了一種沉重的沉默。他們懷著更加敬畏的心情,遠遠地、小心翼翼地繞開了那個看似平靜的死亡點。隊伍中的氣氛變得愈發凝重,但與此同時,一種更加堅定的、對那微弱光繭的無條件信賴,也在每個人心中悄然紮根、生長。